荆佩静默不语,过了会儿,便传出了细细的鼾声。我添好灯油,在榻前坐下,心如乱麻,解之不开。也不知过了多久,正有睡意上涌的时候,突然觉得眼前一亮。我悚然一惊,以为自己不慎踢倒了油灯,但睁眼细看,那火光却是从屋外透进来的,人声隐隐。
我起身一看,却是东南方火光升腾,且火势越来越大,竟是半空里都能看到火星高溅。我仔细一想长安城的格局,吸了口凉气:这火多半是桂宫或北宫起的,怎的竟没人在最初起火的时候便扑灭?弄成现在这种燎天大火。
荆佩本就睡得浅,此时也惊了起来,骇道:“怎么回事?啊,现在烧的是桂宫的飞云阁!”
“越姬一向是住在桂宫的吧?”
荆佩点头,突然一喜:“是有人救驾?”
“也有可能是越姬他们为了下杀手而做的铺垫。”我的手握在窗沿上,指尖有些生痛,望着天边的大火,胸中也有把火熊熊燃烧,煎熬着我的心肺。
荆佩怔了怔,突一咬牙,重重的叩了个头:“云郎中,内宫情势不明,我要回去一探究竟。嫡皇子幼小柔弱,请您念他是深爱着你,你也曾经深爱的人的骨血,护他周全。”
第六十一章 皇子
我望着长安的燎天大火,想到他现在生死未卜,心头一紧,轻声道:“我会尽力。”
荆佩离开后,我静静的望着天边的大火,也许是老天不忍长安城内的百姓受权势纷争的牵连,簌簌的下起雨来。大火烧了半夜,终于在天时和人力的合作下变小了。
我连夜把以前穿的旧衣改小,将孩子的里外衣裳都换了,连那些表记身份的佩饰也一件不留的卷在一起,全塞到灶堂里点火烧了。然后把来做早膳的厨娘打发走,亲自煮了早餐。
赤术起来一看,大感惊讶,脱口道:“姑姑,你今天怎么这么勤快?”
“难道姑姑往日很懒么?”
赤术摇摇头,有些不信:“姑姑一向不喜欢做这些事的。”
吃过早餐,我看老师和赤术出了门,便回到楼上,给孩子喂牛奶。小东西大约认生,我又不擅于哄孩子,好久才将牛奶和药都喂了下去。在给他把尿的时候,他居然哭了起来。
我急得满头大汗,不知所措。亏得这孩子还在病中,又吃了消炎药,声气不壮,精神萎靡,咿咿哇哇的哭了一阵儿便自己收了声。我给他垫好尿布,裹成襁褓背起,披件大披风将他遮住,对镜一照,宽大的披风将他藏得严严实实,并不显形,再打把伞遮一下,即使我带着他上街也不会有人留意。
这孩子是个祸根,我在长安底子不厚,只有将他送到南州去,才不怕有人追查。我这下主意,拿了雨伞,刚推开院门,却老师一脸铁青的站在门外,竟根本就没去医馆;赤术垂手站在旁边,也脸色古怪。
我面对老师,习惯性的心虚,立即被他的脸色吓得退了两步,结结巴巴的叫:“老……老……师……师……”
“我是老了,但还没有死!”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嗫声道:“老师,您还没去医馆啊!”
“我看你不是想我去医馆,而是想我去义庄!”
我吓了一跳,忙道:“老师,弟子万不敢如此大逆不道!”
老师拉着我奔回内堂,一把将我身上的披风扯开,指着我背上的孩子,气得须发颤抖:“不敢?你连孩子都偷……偷……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我一愕,意识到老师是误会这孩子是我的私生子,忍俊不禁。大约是我的表情太过不敬,老师气得更不说话,就手收起雨伞,就对我的后膝一扫:“跪下!”
我待要辩解,突又想到这孩子的身世,登时转了话头:“老师,您莫生气,我现在就去将他送给别人……”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却把老师气得浑身发抖,一手将我背上的孩子解下,放在桌上,一面吼道:“赤术,去拿根荆条来!”
我大吃一惊,叫道:“老师,您不能……”
“我有什么不能的?你这混帐东西!你不嫁而育也罢了,还敢生而不养!我什么时候这么教过你了?你还有没有羞耻,你还有没有良心?你这畜生!”
赤术不去拿荆条,老师就拿了竹条扫把,扯了几根没头没脑的狠抽。我生平何曾挨过这样的打骂?真是又好笑又好气,偏偏还不能辩解,只能抱头左躲右闪。
赤术大惊失色,赶紧来拦老师:“爷爷,姑姑现在是堂堂抚民使,可不是小孩子,不能打啊。”
“什么抚民使,她就是宰相王侯,也还是我的弟子,做出这样的事来我一样打!”
也亏得老师这几年只管编纂医经,不操心杂务,身体清健,没有什么不能动气的毛病,虽然追着我打,也不怕出事。只是桌上那孩子却惊醒了,哇哇大哭。
老年人多偏爱婴孩,老师也不例外,听到孩子哭得凄惨,手下不禁一缓。赤术趁机道:“爷爷,事情已经发生了,您与其这么打她,不如想法善后!”
“还善什么后,打死了一了百了,什么都不必管了!”
说归说,但老师还是停了追打,和赤术两人一齐去看那孩子。那孩子病容满面,哭起来连眼泪都少,只在干嚎,赤术怀疑的对老师说:“爷爷,您可能误会了,这孩子多半是姑姑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