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把大夫留下来,仔细询问了饮食起居上要注意什么,并让易姑姑等人记下。易姑姑是过来人,心中都有数,但还是认真地听着。裴延又问:“她怎么会晕倒呢?是怀孕的缘故?”
大夫说道:“也不尽然。姨娘身体本就娇弱,听下人所言,这段时间吃不好,睡不好,精神上比较紧张。怀孕对母体来说本就是巨大的消耗,要好好休息,放松心情,多多进食才是。”
裴延连连点头,等大夫交代完了,才让易姑姑送大夫出去。
他今日被裴章一顿折腾,本是累极。但此刻精神大震,就是再让他行军十里,也是绰绰有余。他从不知道,有子的喜悦是如此,像有巨浪一直在拍打胸口,心下沉甸甸的。
沈潆怀孕的消息一下子就传遍了侯府,乔叔立刻就知道了。他让来传信的人下去,回头看了看相思。没想到相思拍了下手掌,由衷地说道:“太好了!”
乔叔知道相思的性子,有些倔强,认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此刻见她的反应,有几分奇怪:“相思,沈姨娘有喜,侯爷眼里更容不得别人了。”
相思走过来,挽着乔叔的手臂,说道:“阿翁,我都想好了,不再争了。其实前几日我就想通了,只是这次更加坚定了而已。您不知道,今日在城楼那儿,若不是她,我们救不出侯爷。我打心眼里佩服她,换了是我,见到那阵仗,早就吓得腿软了。”
乔叔拍了拍她的手背:“难得啊。从小到大,除了侯爷,我还没见你服过什么人。”
“以前我争强好胜,对她也有偏见。我总觉得一个妾室,不配站在侯爷的身边。可是经历过这许多事,我知道她配。这世上,没有比她更适合侯爷的人。所以我心甘情愿地退出。不对,也许说放弃更加妥当。”相思自嘲地笑了笑。
乔叔语重心长道:“你能想通,自然是最好。其实一开始我就想跟你说,侯爷怕是要扶这沈氏做妻的,你没有机会。可我怕你性子要强,越是如此劝你,你越不肯作罢。所以只能自己去找沈氏,偷偷将你的终身大事托付给她,盼着她看我几分薄面,肯怜惜你。她果然答应我,你也没叫我失望。”
相思听了,靠在乔叔的肩头:“阿翁总是为我想得周到,我却一直不懂事,害您操心。可是阿翁,我还有些担心。”
“嗯?”乔叔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我总感觉,这次皇上莫名其妙地将侯爷拿下,应该不仅仅是盐引的事情这么简单吧?之前他让徐都督来替换侯爷,现在又亲自到西北来。我总觉得他还是不会放过侯爷。”
这也正是乔叔担心的地方。自古功高盖主的将领,皆不得善终。西北军中人人都知道,皇上对侯爷忌惮日深。否则上次坑杀战俘的事,也不会不听布政使等人的奏报,就立即下令宣召侯爷回京,之后又派了个什么都不懂的徐器来接管西北军,结果闹出了那么大的风波。
乔叔虽然不知道沈潆跟皇上说了什么,能让皇上改变心意,但可以肯定的是,侯爷的处境并没有因此变好,反而是把原先的暗流涌动变成了明里的矛盾。他们君臣之间的关系,比从前更加微妙了。
这次的事情,并没有结束,而一场风云变幻,刚刚开始。
*
沈潆再一次站在长信宫前,仿佛又是夜晚,皇城里亮着星辰一样闪烁的灯火。
她看到裴章站在长信宫下,仰头看着自己。他身后站着很多人,宫女内侍,黑压压的一片。
“嘉嘉。”裴章伸出手,“你下来。”
沈潆摇头,反而往后退了一步。
裴章皱眉,欲上台阶,沈潆说道:“你站在那儿,我有话跟你说。”
裴章不解地看着她。
沈潆深深地吸了口气。皇城的高处,空旷,风也比别处大,沈潆单薄的身子,几乎都站不稳。
“裴章,你别再找我了。我已经不是你的皇后了。”
“你是!你永远都是!”
沈潆摇了摇头,淡淡地笑道:“当初我就没想过嫁给你,嫁给你以后我认命了,你也给过我几年好时光。如果我们一直住在厉王府里,也许可以一辈子做夫妻。可是进宫之后,你变了。你走得太快,我还呆在原地,所以离得越来越远。我死的时候,原本以为自己还爱着你,所以恨你,怨你。其实不是,我只是心疼自己。我爱的是曾经相濡以沫的丈夫,不是你。所以你放过我,也放过自己吧。”
裴章的脸上忽然显出厉色:“你想摆脱我?没那么容易!不论你生,你死,你都是我的妻子,我的皇后。我绝不容许你背叛我!”
沈潆反唇相讥:“那我也告诉你,我的人生从来就不需要依附于你,将来如何,也不会由你掌控。无论你是谁,我是谁,我都绝不会向你低头!”
“沈潆!”裴章歇斯底里地叫到,面孔和身形都扭曲成一团黑云,向她扑过来。沈潆周围的建筑迅速地崩塌,她尖叫一声,仿佛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啊!”她从梦中惊醒,一下坐了起来。
一双有力的手臂适时地环住了她:“怎么了?做噩梦了?”
沈潆惊魂未定,认出裴延的声音,抬手抱住他,轻轻点了点头。她的后背全部汗湿了,那个梦境太过真实,真实得让她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