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过山风?’
李信猜测着。能让赵隆紧紧拴在身边的,只有陈缉和过山风两人的级,黄家兄弟都不够资格。何况黄家老大躺在前面,而黄家老二又是在李癞子家被他解决的。黄二本是李家的女婿,却给老丈人卖给了韩冈,李信方才一枪扎死他的时候,黄二眼中都是茫然不解。
马背颠簸得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可骑在马上的赵隆,就只用双腿夹着马腹,便稳稳的钉在马鞍上。他双手紧握铜简,双眼如鹰隼般锐利,毫不犹豫地追逐着陈缉的身影。
越追越近……
越追越近……
陈缉还在不停的跑着,身上的每一分气力都送到双腿,沉重的皮裘外套被他一件件丢弃,没了这些御寒的衣物,他就算能逃进树林,寒风会代替追兵,让他一样逃不过死亡的追袭。只是陈缉已经考虑不了任何事情,头脑中的只剩一个逃。
但赵隆已追到了身边,他无意把功劳丢给上天。雄壮的身子踩着马镫站起,摇摇晃晃,仿佛一头熊与老马在表演马戏。摇摇晃晃的身子没有影响赵隆的动作,他瞄准陈缉的肩膀,用力挥下了铜简……
韩冈站在家门口,他的父母惊醒后又被他劝入家中,由韩云娘陪着,依然有些坐卧不宁。王舜臣守在韩冈身侧,几十个被惊起的村民聚在左右,立了功劳的李癞子在韩冈面前点头哈腰,谦卑的笑着。而家门前的道路上,整整齐齐摆着十几具尸体,王厚蹲着那里点验着数目。
大局已定。
不费吹灰之力。
比预计的更为顺利。
李信回来了,带回了黄大尸体。赵隆也回来了,他的鞍前横架着半死不活的陈缉。
“恭喜玉昆!”王厚站起来向韩冈拱手称贺,“贼皆已擒斩。陈缉、黄家兄弟都在此处,陈举的余党全都完了。再加上过山风这个添头,都是玉昆你运筹帷幄之功啊!”
“岂是我一人之功。”韩冈笑着谦虚,“没有众家兄弟奋命,我也不过是个纸上谈兵的措大罢了。”
“玉昆莫自谦。若无你提前找了我们几个过来,又哪有今夜的痛快?”
韩冈淡淡一笑,又谦虚了几句,但王厚说的并没有错,正确的情报决定了战局的成败,这的确是他的功劳。
虽然韩冈猜不到陈缉行动的准确时间,但陈家老四这几天就要从凤翔府押来,他不信陈缉会放着亲兄弟不救。又想杀自己,又想救兄弟,那么时间安排就要大费思量。考虑到两件事的难易程度,比起可能造成大量人员损失的劫囚,还是把更容易的诛杀仇人放在前面更合适。
还有另外一件更重要的因素,秦州是西北边境,而凤翔府在秦州的东面。先杀韩冈,再去劫囚,可以顺势向东,逃亡内地。但先去劫囚,再杀韩冈,即便成功,当所有通往内地的道路都被封锁,到时往哪里逃?西北的蕃部?那是找死。向南去蜀中?冬天翻越积雪的秦岭更是找死。难道还能留在秦州?
韩冈相信陈举的儿子不是蠢人,当能算到这一步。所以陈缉如果要动手,也只会在这两天。一方早有准备,一方却是自说自话,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有着现在这样的结局,又有什么好惊奇?
从近两个月前的飞将庙中一场闹剧开始,一连串的风波终于有了了局,最后的一点余波在这里已经平息,韩冈仰望天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白色的气息带着积压在心底的一切不安和忧虑,在夜空散去……
五日后,陈举谋叛之案定罪。主犯陈举凌迟于市,其二子陈缉、陈络并斩,妻女悉没于官,从犯刘显以下或斩或绞或流,无一人得脱。一日之间,菜市口上,处决竟达十一人之多。刑求之多,株连之广,秦州五十年来,以此案为最。
当日,李师中亲自监刑,王韶列坐,秦州城中的大小官员几乎都到齐了。刑台周围人山人海,如同社日一般热闹。
随着李师中一声令下,儿孙尽数被擒,失去了所有希望的陈举,如条死狗一般被拖到了架子上,顿时掀起了一阵声浪。
可导演了这一切的韩冈,却安坐在普救寺的厢房中,喧腾透窗而来,却也压不住琅琅书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