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殿里他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心里很是忐忑,不时的用余光瞥向右侧,他没料到会碰上李璟。
“好个韩显,贪财贪到了灾民身上。”天熙帝看了李璟的折子,怒气不止,他一动气,便忍不住重咳了两声。
下头两人听了天熙帝的咳声,齐齐跪下道:“皇上,保重龙体。”
李忠义上了热茶给天熙帝润桑,天熙帝抬手叫他们起来回话。
吏部尚书李璟是圣德年间的吏部侍郎,早些年在提拔官员和任用上举贤任能,后来因为疏忽,遭受过一些官员的非议,但天熙帝念他为朝廷殚精竭虑半生,加之娄廷玉无意尚书之位,便一直留用。
在担心之余李璟仍面不改色的应道:“韩显任免地方官乃吏部之责,臣愿领其责。”
李璟的两鬓已经斑白,他沧桑的面上仍旧有一股不可忽视的风骨。
这风骨落在天熙帝眼里,成了天熙帝坚固的依靠。
李璟是寒门出生,先帝尚在世之时他便已是吏部侍郎,新帝登基,吏部尚书因病告老还乡,天熙帝才将这吏部尚书一职交与他,同时也将娄廷玉提到他原先吏部侍郎的位置,可这些年比起尚书,娄廷玉这个吏部侍郎要威风的多。娄廷玉任职户部的时候,太后还在垂帘听政,彼时天熙帝还刚满外傅之年。
天熙帝喝完茶,面上稍稍缓和了一些,看向费冕。
“费卿对此事有何看法?你亲历柳州赈灾一事,当对此有所了解。”天熙帝忽然把话递给费冕。这本不关他的事,可皇上问话,他不能不答,可怎么答成了难题。
韩显是娄廷玉提拔的,可娄廷玉明面上是皇上升的吏部侍郎,实则不然,况且眼前还站着吏部尚书,这话怎么也轮不到他来说,说了便是逾越,出了这扇殿门,李璟会如何想,可要是不说便是违抗君命。
费冕顶着两个黑眼圈,蹙眉深陷,片刻后,他才上前磕头,说:“一应赈灾事宜皆由曹大人亲办,臣虽然帮衬统计和支调却谨记曹大人和定安侯吩咐,并未和韩大人有过交涉,因此臣不敢妄下定论,但据臣对往年柳州的税收的判断,确实不至于此,韩大人任职柳州确是吏部之责,可断然不是李大人一人说了算的,既如此,臣以为也不应由李大人一人承担。”
李璟未料到他年纪轻轻说话办事竟如此圆滑,不由得侧眸多看了他一眼,费冕恭恭敬敬的颔首微笑。
天熙帝沉默片刻,说:“费卿说的也不无道理,此事待定安侯回京再议。”
费冕心中松了口气,天熙帝对他的这份奏折大加赞赏,除此之外,他还按曹旌教他的,将灾后的各项事宜也一并加在奏议之中,曹旌深谙国库并不多富庶,便想了很多法子,在不亏损国库的基础上替灾民解决了许多善后事宜。
出了殿,费冕摘下了长翅帽,抬手擦拭额上的虚汗,颔首说:“李大人。”
原户部尚书蔡闫革了职后,户部主事也便一同革职,他是原先就同曹旌一起共事的巡官,无论是辈分年龄还是官职大小,他都是后辈。
李璟虽是正三品吏部尚书,却从不拿官职欺压后辈,他出生书香门第,年轻时好学,对胸中藏墨的文臣很是敬佩。此前他不知户部有这般能干实事的人,方才在殿内听他奏议便可知若非亲历,这其中许多事情靠书上看,朝堂学,是办不来的。
李璟在墨香里泡大的,人看着也格外温良儒雅,他也微微颔首道:“费大人见解独到,我倒是涨了不少见识。”
费冕不知这位大人是否如其他人一样只是心口不一的恭维,当下也不敢揣摩,只能恭恭敬敬的说:“都是定安侯与曹大人商议的,只是借了下官的口呈表皇上。”
李璟不说话,露出浅淡的笑意,两人出了宫各自回府。
一连几日的风雪终于停了,大雪将那夜官道上的厮杀一层层覆盖,融进了泥渣里,驿馆的这队人马已经再次驻扎了五日,每一日清晨都能见着纪礼慌慌张张的要闯裴熠的屋,每次都被司漠赶了出来。
白天人多,总不见霍闲的身影,暮色一沉,他便要去询问秋白裴熠这一天的情况,秋白这次出来带的药不多,裴熠所用的药,量很大,几日便不够了,他打发了司漠和纪礼去找一家药铺买药。
裴熠这几天一直昏昏沉沉的,不时低烧发寒,秋白说这是驱毒后的症状,正是转愈的迹象,这一日暖阳罕见的透出了云层,可霍闲回来的时候已经只有残留的余晖了,他听见屋内的动静,没多想便推门而入。
驿馆的程设极其简朴,除了床榻只有一张靠着床榻边的桌子,他大抵是想喝水,却不慎将杯子打落了一只,他弯腰去捡,霍闲推开门的瞬间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画面。
可是在他听到推门声抬头的瞬间,恍惚中脑袋一空,下一秒他便不由自主的扶住来人。
裴熠神色不佳,病容溢出满面,他没照镜子,还以为自己是所向披靡的飞星将军,当下便收回手。
霍闲心下一动,替他捡起地上的杯子,重新给倒了杯温茶,说:“你还真是福大命大,这才几日就能自给自足了。”
裴熠微蹙着眉,突然想到了什么,垂眼一扫,看向霍闲,笑的很不真切,说:“不跑了?”
霍闲微微挑眉,他知道裴熠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他却装不知道,捉住裴熠的手,将茶递到他手里笑说:“侯爷要什么吩咐就是,哪还用的着自己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