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兖垂目呷着茶,睫毛往下搭着,像两张蛾翅,顺着她意点了点头。
老福晋叫起念瑭,外间豆子进门回话说,&ldo;膳房来问老福晋今儿……&rdo;
老福晋截住她话头道:&ldo;晌午我跟王爷俩人一处吃,其余人叫他们自便罢。&rdo;
第4章今食往事
旗下人饮食精细,讲究少食求精,一道菜至多不过吃三口,品头摆样上却不能含糊,这时候摆谱儿是很有必要的,五颜六色,有汤有羹的才能显摆出家门里的富足,未受老天爷儿刻薄。
老福晋坐在嵌云石束腰八仙桌前,闭眼运了趟念珠,老辈人都信这个,是对上苍赐食的感激。
旗人极敬长辈,命座而坐,命食而食。祝兖垂手在一旁侍立,老福晋撑开眼,探了探手道:&ldo;你快坐。&rdo;又侧了下头道:&ldo;念瑭伺候王爷罢。&rdo;
念瑭一凛,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躬身上前候着,祝兖撩起下摆前袍坐下身,对首全子顺着老福晋的眼色,捯了筷银丝杂面,念瑭有样学样,捞起袍袖执起银筷觑向祝兖。
祝兖端茶抿了口道:&ldo;照着来。&rdo;听他说话跟站在廊檐下听雨水敲在瓦沿儿上的感觉是一样的,一码一码往外送字,即便三两字儿的短句,也如醍醐似的清脆敞亮。
老福晋提着帕子沾了沾口,半嗔道:&ldo;爷们儿家的哪儿能吃这个,知道你今儿回来,灵芝煲的鸡汤,趁热尝尝。&rdo;
见她掂着袖子揭开砂锅盖,老福晋暗想倒是个有眼色儿的。白漆漆的鸡脖儿窝在锅口,一个转念脑瓜儿搭错了筋,先前那股恶心劲儿又找上门了,念瑭噎着嗓子压回去,舀了碗鸡汤搁在祝兖手旁。
偏偏老福晋又补了句:&ldo;我瞧今儿这鸭血汤也好。&rdo;这下可顶到肺尖儿去了,念瑭实在捱不住,背过身呕了声,顺势往地上一趴,额头枕着地砖求罪:&ldo;奴才该死!&rdo;
砖缝间的寒气从脑门子一路窜进脊梁骨儿,念瑭不觉打了个寒噤,惊出半背冷汗,这下连煤灰也吃不上了,人熬汤,她往里头撒耗儿屎,不成心找抽么!转眼想到哥子,心里一阵抽痛,哥子害她得这毛病就是为着今儿这一出儿,好叫她能早点儿下地去陪他罢。
正胡乱想着,老福晋笑哈哈地叫起她:&ldo;快扶人起来,没得蹲坏了身子。&rdo;
念瑭懵着脑,被全子半托半拽地搀起身,老福晋颇有深意地看了祝兖一眼,故意冷下脸子问:&ldo;多久的事儿了?允璟呐,你跟额娘绕什么弯子?早说了我还能累着她不成,瞧你们俩糊涂的,心里也没个计较,回头磕出个好歹,上哪儿哭去。&rdo;
她心里跟抹了蜜似的,就说嘛,先前绝没有过的事儿,怎么好端端地买了个人回来,心急火燎地往她这儿塞,还不是爷们儿家的怕折面子,宁愿多花费些功夫迂着来。
祝兖脸色很是寡淡,眼皮都没抬一下,提勺抿了口鸡汤,不紧不慢一句话当头浇了老福晋一盆子冰水,&ldo;额娘想哪儿去了,喜事儿我还能瞒着您么?&rdo;
从山尖儿跌回山脚儿,老福晋难以置信,指着念瑭问:&ldo;那这,这算怎么回事儿?&rdo;
念瑭回过味儿来,又扎下腰请罪,祝兖哐当一声丢下勺,拿起巾子拭了拭手扔回桌上,&ldo;这汤做的腥了,得亏额娘没喝,没得心里窝囊。&rdo;
老福晋被他一打岔,一腔子火全撒了出来:&ldo;叫他们端回去重做,懒笨的奴才,做弄起主子来了!&rdo;
念瑭又是庆幸,又是愧疚,让灶上人替她背了黑锅,这不是造孽么。
一屋人憋着气不敢动弹,祝兖倏地笑了声,低下头摇了摇。
原本心里面就窝着火,见他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更来气,老福晋劈头盖脸地斥问,&ldo;你笑什么!&rdo;冷眼乜他,心里五味杂陈,老郡王子嗣不甚繁茂,她就祝兖这么一个嫡儿,五十知天命,半截儿身子埋进土的人,就差抱孙子了,难为他是个不着急的性子,二十有六了,还犟着不纳福晋,一侧一庶俩福晋没一个中用的,肚子里就是没动静,偏还不能拿这事儿跟他说道,一提就上脸子,跟她不对付,娘俩儿倒闹得跟仇人似的。
祝兖敛起面,一手划拉着矾红纹盃杯口,眼尾溢出淡淡的光,回话说:&ldo;额娘喜欢吃温扑(山楂糕),先前阿玛曾提过一嘴说,他跟万岁爷平定噶尔丹叛乱期间,咱们八旗兵为了保密,来往密信都用墨交代在温扑做成的果丹皮上头,看完立马吃了,今儿我猛地想起来,觉着怪有意思,倒惹得您不高兴了。&rdo;
见他难得一副恭顺温和的模样,老福晋一下熄了火,提起老郡王,眼神轻飘飘的看出很远,十分感念地叹道:&ldo;你阿玛他们那会子是真刀真戕动的真把式,我记着后来唐恭那人儿不还为这事儿写了首果子单诗么?好多年前的事儿了,常禄,怎么说的来着?&rdo;
常禄躬了躬身笑道:&ldo;这事儿奴才记得可清楚着呐,是这么来着,&lso;钳红透骨油拳薄,滑腻轻推粉蜡匀。草罢军书还来际,嘴来枯思顿生津。&rso;万岁爷听完也直夸呐。&rdo;
第5章乌辫浓发
老福晋很有感触,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惋惜道:&ldo;多有才情的一个人呐,文绉绉的,也没有书呆子的酸气,可惜了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