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龙江市的公共汽车上,最后一排坐着一个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十四五岁年纪,中等个子,身子显得有些单薄。穿一件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花纹和颜色的花格子布衫,黑布裤,圆口黑布鞋。鸭蛋形脸面,脸色苍白,苍白得几乎没一点血色。头发也有点乱糟糟的,胡乱地扎个马尾,垂在脑后。
要说她有什么优点,大概就是那双水汪汪的杏仁眼了,看起来似乎透出几分灵光。
小姑娘就是一个普通乘客,没有一点惹眼的地方,唯有怀中的一个花布大书包,鼓鼓胀胀的,好像带了许多行李。
小姑娘把大书包紧紧抱在怀中,如同抱着一件稀世宝贝。
她坐在那儿,不声不响,双手抱着书包,把脸搁在书包上,眼神空洞,不知落在哪里,久久地保持着一种姿势,一动不动。
这引起了车上一些特殊乘客的注意。
这个小姑娘,自然就是易依然了。
易依然坐上去城里的公共汽车,正风驰电掣地往龙江市飞奔而去。
而那时,龙凤湖易家和丰家的人,正在疯狂地到处找她,甚至怀疑她掉到龙凤湖里淹死了呢。
让依然下定决心要离开龙凤湖的,是最近发生的种种事情。
她知道两个养母都不会放过她,她们都在逼她,把她逼到走投无路,毫无退路。
她是真的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她们了。
这一个夏天——整整一个夏天,不,应该是从春天开始,缪春香,这个把她从一个婴儿养到十二岁的养母,一直在逼迫她去偷易家的粮食,然后拿去送给她,她好拿去养活她的孩子们。
看着丰家弟弟妹妹们嗷嗷待哺的样子,看着他们因为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眼神呆滞,连走路都无精打采,依然也不忍心,也痛心也难过。可是她知道偷窃是可耻的,是不对的,她不想干。
在缪春香的逼迫下,她干了,一边干一边不断哀求缪春香,停止吧,到此为止吧,到此为止吧,但缪春香一意孤行,根本不予理会。
在缪春香的指使下,甚至丰沛然也敢来胁迫她,搬出缪春香来威逼,以知恩图报来绑架,给依然套上精神枷锁。
依然既怕败露,又受着良心的折磨,她如履薄冰,她提心吊胆,这样过了这么好几个月,折磨得人都瘦了。
可是,事情还是败露了。
当邓秀云抓了她和丰沛然的现场,她简直恨不得自己立刻死掉。
“我为啥不死?死掉了也许还好些,也许,死掉了我就解脱了……”
她已经十五岁了,她已经有了羞耻之心了。
她的这些心事不知该向谁诉说,她小小年纪,哪里承受得了这种压力。
以前,她有什么困惑,还可以告诉姐姐,让姐姐和她分担,可是姐姐出嫁了。后来,有了侨生哥哥,侨生哥哥教她读书识字明理,也开解她的心结,可是侨生哥哥也走了。
依然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一年多以前,她和侨生哥哥中了易家人的奸计,跌入他们的陷阱,被他们羞辱一顿,因此气走了侨生哥哥。
可是,那件事虽然让依然很难为情,但她并不怎么害怕,因为有侨生哥哥和她在一起!虽然他们说的那些勾引幼女啊,捉奸拿双啊,什么什么的脏话,让她很生气,但那时她根本不知道他们说的什么意思!
那件事以后,依然觉得自己的朋友少了些,有好多人好像都有点躲着她,不拿正眼瞧她,可是她也并不怎么在乎。
那件事情过后没几天,侨生哥哥就不辞而别,依然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这让依然有些不快。
现在,让依然没想到的是,才过去这么短的时间,她易依然,土生土长的龙凤湖人,也会被逼迫得悄悄逃走,逃离龙凤湖这个生她养她的美丽地方。
让她下定决心要逃走的,就是她的两个养母,一个叫缪春香,一个叫邓秀云。
这两个人绝不会看在依然的面子上和睦相处,相反,她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剑拔弩张,矛盾一触即发。
她们都说对她有恩,都在逼她还债。她就不明白了,自己怎么会欠下这么多债,永远也还不清的债。
依然读了书,懂得了一些道理,有了一定的法律意识,她知道,缪春香让她所做的那些事,是违反国家法律的,缪春香是在把她往监狱里推。
这几个月以来,依然给缪春香送了几十回粮食,总数有一百多斤,依然都用一个小本本记着呢。
就算邓秀云看在一些其他事情上,最后决定网开一面,她也觉得没脸在龙凤湖待下去了。
而邓秀云的要求,她更加不可能办到。
邓秀云提出,如果要想让她放过她易依然和她姨妈缪春香,那么,就尽快和易小军圆房。
她书包里有一张纸条,是当时韩侨生留给她的:“依然,我要走了,你好好读书,如果有可能,过两年我会回来看你,如果两年回不来,将来有一天我也一定要回来和你见面,别忘了我们的八十岁之约。我宿舍里的褥子下面,有我为你画的那张画,你去拿着,做个纪念。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