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十年过去了,龙凤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先是通往龙凤镇的公路打成了水泥路面,现在小轿车也可以来去自由了。当然,龙凤湖的老百姓,还没有人买得起小轿车。开着小轿车来龙凤湖的,不是领导们,就是刘均这样的生意人。
丰富果然没看错刘均,做了十年,刘均不但把当初的那个院落买下来,甚至把左右邻居的院落买了几家,拆了原来的房屋,把它们连成一片,面积扩展到上千平米。刘均就在那儿建成了两楼一底的厂矿用房。楼上是办公室、宿舍、厨房、卫生间、杂物间、仓库等等,楼下全是修理汽车的操作间。工人师傅也请了十几个,其中包括两三个或腿脚或视力不太好的人,刘均自己也办理了残疾证,就算残疾人了。于是,按照国家相关政策,获得了免税的待遇。
龙溪县联社主任推荐来的那个视力不太好的妇人,是那位主任的丈母娘。既然丰富得到了主任的大力帮助,那也是要报答主任大人的大恩大德,那丈母娘大人不但工资高,工作还不能太辛苦。刘均就给她安排了一个看守大门的职务。
丈母娘大人一开始也煞有介事地每天来上班,不过是在厂区瞎转悠,找员工们聊聊天,嘁嘁喳喳,那就难免传播些是是非非,使工人之间产生些或大或小的矛盾,不同程度地影响到了生产。刘均就给那丈母娘说,“您老天天来上班,回家还要带孙子孙女,这也太辛苦了,要不您隔天来一次吧。工资还是那样多,福利待遇也不减少您的,工人们涨工资的话,您也照涨不误。如何?”丈母娘听刘厂长这样说,就开始隔一天来一次,后来就开始经常请假。刘厂长开明得很,只要是丈母娘请假,没有不准的。再后来那丈母娘就很少到厂里来了,反正工资都是照给,她那看大门的工作,都是嫣然帮忙照看着。
嫣然在厂里负责买菜煮饭的活,她也需要早起晚睡,开关一下门就开关一下门,不过举手之劳,也没什么了不起。渐渐地,那位丈母娘大人就索性来都不用来了,只等月底来领工资就行。丈母娘又学会了修筑长城的伟大工程,忙得连领工资的时间都没有了,刘均就让嫣然每个月给她送过去。
嫣然的儿子刘飞,书读得一塌糊涂,初中没毕业就没上学了。刘飞就去了父亲的厂子学习修车。可是刘飞从小就被爷爷奶奶惯坏了,又懒惰又好吃,哪肯下功夫学习这个,看见工人师傅们每天油腻腻一件工作服,在车子底盘下爬来爬去,他就皱眉咋舌,只在旁边观看,不愿动手做。嫣然好说歹说,劝他好好学习,刘飞才不愿意呢,说他要学就学开车,学管理。嫣然想,也是啊,作为刘均独子,刘飞将来不是要做修车师傅,而是要当老板的。于是就和刘均商量,让刘飞先学开车。
刘均自己就会开车,儿子自然不用去驾校学,自己指点他几次,刘飞就会了。考试也不用了,刘均请车管所有关人员吃几顿饭,喝几次酒,花了点钱,刘飞就拿了驾照。
拿到驾照后,刘飞一天天地开着个小轿车,在城里乡间的马路上风驰电掣地来去如飞。他一起玩的那些狐朋狗友,一个个染着或黄或绿或红或紫五颜六色的头发,几天一换,还梳着发辫,马尾。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大红大紫,连鞋子也是一样一只,如同一只只花蝴蝶。更让他妈丰嫣然感到崩溃的是,那耳朵上打了好几个洞,戴着些莫名其妙的圈圈套套,后来连鼻子上也穿了环,就差牛绳了。也不知道从小打针都怕的人,那样搞为什么不怕!这样的刘飞,倒实实在在切合了当初一家人煞费苦心给他取的名字——飞!是的,他那样子看起来确实好像要飞起来了,快了!
原先刘飞开的是刘均的车。刘均见经常自己要用车的时候,可是那车却不见踪影,原来早已不知被儿子开到哪里去了。刘均没法,只得再买一辆。因为以前那辆车登记在刘均自己名下,刘飞就纠缠父亲,要把新车登记在自己名下。也不知道刘均是脑抽还是咋的,原本都抱怨儿子不好管,可是经刘飞不断纠缠,竟真的把那辆新车登记在了刘飞名下。这样一来,刘飞就算是有自己的车了,在朋友面前那都是头一份,说话做事趾高气扬,俨然老大,更神气了。于是就由从前的三两天找不到人,到现在的三两月都找不到人了。
看儿子无法管控以后,刘均就怪嫣然没管理好,嫣然就只能干着急。心里怪公公婆婆惯坏了儿子,可她哪里敢说出口来,只能自己生闷气。
丰贵和沈晓容结婚以后,生了个女儿。
沈晓容生女儿那天,缪春香受儿子丰贵所托,陪儿媳去,帮忙照顾。沈晓容人长得五大三粗的,偏偏生产困难,那骨盆根本开不了,在医院躺了几天几夜,痛得哭爹喊娘,死去活来。医生几次建议动手术剖腹产,无奈缪春香不同意,说她生那么多都是自己生的,连医院都没去过,连帮忙的人都没找一个。还喋喋不休地念叨她生九儿那次,丰云不在家,孩子们也不在,连脐带还是自己起来剪的,孩子也是自己包的。“我那时三十几岁,我还能自己生,你二十几的人就要去医院,就要花那个冤枉钱动手术!当真以为那钱是大风吹来的?”
沈晓容听婆婆这样说,差点没气死,也没力气反驳婆婆的。死是死不了,娃还得生!她倒是想不生,可是那可能吗?肚子里的小生命拼命挣扎,挣扎着要来这个世上走这一遭。
那丰贵哪去了呢?为什么不来医院陪着媳妇生娃?
原来,那天丰贵根本不在龙溪县,他去了省城学习。
那时候,在交通水利局踏踏实实干了好几年的丰贵,终于得到上司赏识,决定提他做办公室主任。要上任就需要去学习一个月。丰贵看媳妇要生了,本有些不放心,但沈晓容竟然十分支持,大概沈晓容也觉得,这次机会来之不易,要是放弃了,也许就永无机会了。后来两人商量来商量去,就接来了缪春香,让她照顾媳妇。
沈晓容原本想让娘家妈来的,但她娘家嫂子要生二胎,弟媳要生头胎,娘家妈恨不得多生两只手出来,哪里顾得上她这个出嫁女!
虽然不喜欢缪春香,但也无可奈何,只好勉强同意。
可是,沈晓容发动了两三天,痛得从床上挣扎到床下,从床下挣扎到床上,又哭又喊,声嘶力竭,把那始作俑者的丰贵骂了个狗血喷头,可是那娃还是没生下来!
医生已经是第三次来让缪春香签字了,缪春香还是不同意,不签!
“医生,我婆婆也许是怕承担责任,她不愿意承担就算了!我自己承担行不?我自己签!”沈晓容有气无力地说。
医院方面看缪春香硬是不签,再僵持下去很可能一尸两命。于是只好接受沈晓容自己签。
沈晓容终于被推进了手术室,剖腹产生下一个不到五斤重的女婴。
护士把孩子抱出来,递给站在门口的缪春香,说:“恭喜恭喜!是个孙女!”
缪春香一听是孙女,不但不伸手接住孩子,反而把手放到了背后,说:“没满一百二十天的娃儿我不能抱!观音菩萨马上要过生日了,我要上庙,抱了没满一百二十天的娃儿不能上庙的。”
缪春香这些天的所作所为,护士们早已看不下去了。那护士脸色就很不好,生气地说:“你咋这样说!你不抱孩子,难道让我们就这样给你抱着?抱满一百二十天你才接手?你这个大婶真是的!兴许你照顾好了孙女,只怕菩萨还记你一功呢。”
缪春香凑到那护士耳边:“闺女你是不懂吧?这女娃子真是不干净的,抱了菩萨真会计较!不是我不帮忙,谁让她生个丫头呢!要是小子呢,我早就抱走了,偏偏是个丫头!我听说抱了没满一百二十天的女娃子就是不能上庙!是真的!”
护士勃然大怒:“蒸的?我还说是煮的呢!你这大婶咋这样!咋这样重男轻女?你自己不是女的!”
缪春香竟毫不掩饰地说:“姑娘,不是我重男轻女,现在又只准生一个,这一生就生个女的,那我老丰家不就绝后了?绝后……绝后了……我儿枉自读那么多书,有那么好的工作,这下完了!”
护士气得差点要扇她两巴掌。
当然,巴掌是不能扇的!护士只好自己把孩子抱到婴儿室,等第二天沈晓容精神状态好一点,那护士忍无可忍,就把那些话一五一十都告诉沈晓容了。
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打头风,孩子在婴儿室躺了不多会儿,就出现呼吸急促的征兆。医生说是新生儿窒息,赶紧把孩子送进了保温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