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听起来是在商量,可她的行动却果断而坚定,一边说,一边已经把那只斗笠拿过去了。
依然没法,只好去地里折了一张大大的芋头叶子,顶在头上,权作遮风挡雨的工具。
五儿一个人霸占了斗笠,就甩着两手,潇洒地迈开大步往前走,一边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和依然闲聊,扯些有的没的。
“姐,侨……啊不!韩先生!他还会画画,真厉害!昨天上午我和宋永红看见的!”
听她得意的口气,好像发现了太平洋岛屿,谁先发现就归谁。
“姐,那时候咋地就那么巧,你去洗脚,你就掉进湖里,偏偏侨生……不,韩先生就在那儿,就救了你?”
韩侨生救依然的事,五儿也已经听说过。以前不以为然,自从昨天在湖边看见了韩侨生,很为他的英武帅气倾倒,这就想去学堂里再多看几眼,又想起韩侨生曾经救过姐姐,他们居然有故事,忍不住有些羡慕嫉妒恨了,恨不得当初落水的人是自己。
“反正有侨生哥哥来救,多好!”五儿沉浸在幻想中。
当初那一幕,最后演绎成了知青韩侨生勇救落水儿童的英雄故事。
也正因为此,人们认为韩侨生是个品德高尚的人,所以推荐他去冬学当老师,把一群女学生交给他完全放心。
原来那天晚上,湖边并非没有人。
有一对青年男女在那儿幽会。韩侨生和丰依然的动静虽扫了他们的兴,但他们也确实为韩侨生的行为感动,他们就把事情给肖队长说了。
龙凤湖民风淳朴,人们崇拜英雄,三国水浒的英雄人物英雄故事耳熟能详,如数家珍,可是那些英雄毕竟离得他们遥远,现在英雄就在身边,他们怎能不津津乐道,赞赏有加?
韩侨生也因此彻底改变了在村民眼中的印象,不再觉得他百无一用,不再觉得他文绉绉假惺惺,不再嫌他说的普通话拿腔捏调高高在上是外来人。
从此,韩侨生得到龙凤湖人的尊敬。
姐妹俩一路谈笑风生,不久就到了冬学学堂。
到了学堂的时候,依然的衣服,尤其是外套,完全湿了。
好在依然早已穿上了丰贵淘汰的旧棉袄,那棉袄是缪春香亲手所做,棉絮比较厚实,而且年月已久,僵硬如铁板,雨水也不容易渗透进去。
那秋雨也只是朦朦胧胧淅淅沥沥,不像夏天的暴雨,不然,依然准成了落汤鸡了。
那天韩先生教大家念王安石的一首《梅花》诗,“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这首诗简单易懂,冬学不在于让大家理解诗意,不过是为了识字,不一会儿,大家就会念了,韩侨生就让大家在本子上把它抄写一遍。
冬学也没有正经课桌,不过是社员们贡献的一些八仙桌,条桌,各种各样,五花八门。
教室里也没有我们现在这种照耀如同白昼的日光灯,EdL灯,甚至那种灯绳上挂一个圆形灯泡的时代都还早,那时候龙凤湖人还不知道电灯为何物呢。
哦,对呀!照明都是学生们自己带来的煤油灯。
所谓煤油灯,是这样的:废弃的墨水瓶里装上点煤油,拿一小段竹管,二三寸长短,小指粗细,里面塞一支草纸捻,插在墨水瓶的煤油里,点起来就当照明工具。
煤油凭票购买,一毛钱一斤,每家每户一年供应六斤,每个月半斤。
六斤煤油是不够用的,所以就算是晚上,他们也是能不点灯就不点,天一黑基本上就睡觉。
也许正因为如此,龙凤湖的人口才增加得那样快。
缪春香能够让依然浪费灯油上冬学,还允许依然提着她陪嫁的马灯去,那已经是皇额娘开天恩,皇恩浩荡了。
那马灯已算是个奢侈品了。
大家就着煤油灯,趴在桌子上写字。韩侨生在桌子中间走来走去,给予必要的指导。
一支小小的铅笔,似乎比锄头犁耙还沉重,那些已经拿得起放得下大多数农活的半大姑娘小伙子们,拿起这支铅笔来竟是那么的笨手笨脚。
大家都等着先生,依赖着先生来指导,甚至需要手把手教,不然根本动不了笔。
丰依然倒也不像其他人那么困难,她的字已经写得横平竖直,有模有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