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们陆续散去,学生都回去教室上课,派出所的民警也走了。这场转班风波就这样过去了,一切归于平静。
龙凤湖在三月春晖照耀下,泛着粼粼波光。
校园里又响起一阵阵琅琅的读书声。
缪依然和肖队长站在校门口说话。她一再表示感谢,感谢肖队长出面为学校解围。
她眯眼望向湖对岸。那儿,有两三间灰瓦白墙的平房,伫立在湖边马路旁显得又低矮又孤单。她知道那儿住着一位老人,那就是龙凤湖的医生,她的父亲丰云。
缪依然忽然好想看看丰云,和他聊聊。她觉得自己有一肚子话想跟父亲说。
是啊,她的这些话,她觉得她只能对父亲说。虽然丰云不是她亲生父亲,但她曾经叫过丰云那么多年爸爸,从小到大,在她心目中,丰云就如一座高山,一片大海。牵引她的目光,包容她的一切,给予她爱,给予她安全感,有了丰云,她就不会绝望,不会迷茫,她就有了方向。
“肖队长,感谢你的帮助,现在,我送你回去吧,我也想去看看我爸爸,我们正好一路。”
缪依然和肖旗山并排走在去往龙村六社的水泥公路上。现在,这条路已经相当好走了,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可是,路越来越好走,生活越来越轻松,人们想法也越来越多,烦恼也越来越多了。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快到龙村六社时,缪依然忽而问道:“肖大叔,我问你个问题,如果可以选择,你是喜欢过去的日子呢,还是喜欢现在的日子?”
肖旗山满脸疑惑地看着依然,“你为啥这样问呢?”
依然说:“你看,过去呢,人们吃没吃的穿没穿的,反而一天到晚乐呵呵的,村上演个露天电影,大家早早端着凳子就去等着,看完还议论好几天,兴奋得很。现在呢,家家户户一台电视机,几十个台每天二十四小时演着精彩节目,可是我们爱看吗?再说吃的吧,那时过年杀个猪吧,煮一碗白肉,大家吃得香得很,一分钱一块的鹅宝儿糖,也能甜甜蜜蜜吃好一会儿。现在,肥鸡肥鸭大鱼大肉的,人们反而没了胃口。再拿这学校来说吧,我们上冬学夜校那会儿,风里来雨里去,何等快乐幸福,就着煤油灯写作业,干劲十足,也没有觉得委屈。韩侨生教我们念书那会儿吧,也从来没有人考虑过他讲课好不好,就听他一句一句教读书,就是何等快乐幸福的事。……是的,有机会读书上学就是快乐幸福的!可是现在,这学校修得这样好,老师也是正规师范大学培训出来的,再怎么样,不至于不会讲课吧?可是……这人到底怎么了?”
肖旗山看了她一眼,也叹息一声,“别想那么多了,孩子!”指着不远处的几间房子,叹了口气:“你爸这段时间心情也不太好,我看他腰也弯了背也驼了,满头白发比我还多,一天天地话也不咋说,你有空就多回去看看他吧。”
缪依然点点头,想起自己自从离开龙村六社,很少和父亲见面,偶尔见了,也没说几句话,忍不住心里一阵酸楚,一阵愧疚。
肖旗山走后,依然独自向那几间房子走过去。她盯着大门旁边白色木牌上“龙村卫生所”几个黑字,久久没动。
自从家里的房子翻修过后,母子几个嫌丰云的诊所开在家里人来人往扰了清静,又说反感中药材的气味,丰云就把药房搬到这儿来了。
这是本社一户村民家的住房,因为这家人进城做生意后,在城里买了住房,把家里老人孩子都迁到城里去了,留下了几间空房在那里。丰云看那几间房在湖边公路旁,交通便利,就租了来,改造成了一间诊所。以前,连牌子也没有,村民们都知道它是诊所,大家有个头痛脑热的,都来这里找丰云,还把这几间房子叫“丰云诊所”。后来,主管部门说,要他改成“龙村卫生所”,便于管理。他就按要求改了,并做了一块牌子挂起来。不过,老百姓还是把它叫做“丰云诊所”。
可是,最近半年,也许是进城打工和外出的人多了,也许是生活好了人们就不爱生病了,来找丰云看病的人越来越少。丰云一天天地待着也没什么事,回家呢,缪春香对他越来越看不顺眼,一见面就吵。家里也没什么活需要干,丰云觉得自己都快闲出病来了。
这个丰云诊所和龙凤湖学校隔湖相望。
依然老远就看到丰云正在房前坝子里晒中药。只见他弓着脊背,双手端着竹笸箩,一趟一趟地从房内出来,把竹笸箩放在坝子里的条凳和石头上。
以前,丰云用的中草药都是自己上山采的,或者从村民那里收购的。这些中草药都是他亲手淘洗干净后,拿到太阳下晒干备用。现在,他用的中草药都是从外面药材公司进购的,都是人家制作好的,原本不用晒,但丰云怕这些药材潮湿发霉影响疗效,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把药材翻出来晒一晒。
因为他觉得只有这样,他才更像一个真正的医生。
丰云已经老了。虽然不到六十岁,但他头发已经花白,背也微驼了。
看到依然,眼里闪过一丝惊喜,随即迎了过来。缪依然赶紧走到丰云面前,轻轻地叫了一声:“爸爸。”同时伸手为他轻轻拂去头发上和衣服上的药渣。
丰云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缪依然,声音有些沙哑:“依然,你怎么来了?”
“我有事路过,顺便来看看您,”缪依然笑了笑。
丰云拍了拍缪依然的肩膀,“嗯,好,外头太阳大,我们进屋去说话。”
父女俩走进屋里,丰云让依然坐在病人候诊坐的条凳上,然后给她倒了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