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暮一直坐到傍晚。期间孩子们来书店拿试卷,有记性好的还记得梁暮。指指他:“这不是偷吃我们干脆面那个叔叔吗?”
“谁看见我吃了了?”梁暮绷着脸吓唬孩子,颇有一点敢做不敢当的无赖样子。
一边的周茉噗一声,这下彻底明白了,这梁暮在这里守株待兔呢!感情干脆面也是他买的!
“那天我们进来你就跑了,不是你是谁?”小孩子也厉害,准备跟梁暮较真一下。
梁暮顾左右而言他,若无其事的样子问小朋友:“考试成绩好吗?”
问到成绩,孩子们瞬间收声,忽闪着眼睛看着这个叔叔,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到了成绩。
“班级里排第几?学年里排第几?”梁暮又问。
“暑假报什么补习班了?”
这几个问题非常讨人嫌,可以算杀人于有行,几个孩子撒腿跑了。
周茉对马爷爷说:“看到了吗马爷爷,这位梁暮连小孩子都欺负。”言外之意也会欺负张晨星。
马爷爷摆摆手:“年轻人的事我可不管。晨星又不傻。”背着手回家吃饭了。
一直到太阳落山,周茉被她妈妈喊回去吃饭,临走前丢下一句:“我马上就回来。”又对梁暮比比眼睛,大意是:我盯着你呢!你给我老实点!
张晨星准备起身关门送客,梁暮却像被钉在板凳上一动不动。两个人着实僵持了几秒,梁暮的眼睛落在张晨星缠着创可贴的指尖上,突然说:“张晨星我给你看看我拍的东西吧?”
曾经有那么一次,两个合唱团在深圳相遇,梁暮拿着一个小型摄像机,从身后追上张晨星:“张晨星!给你看看我拍的东西啊!”
那时梁暮刚刚开始自己的光影之旅,他拍了很多北京城的大街小巷。骑三轮车的老人带着孙子孙女在胡同里穿行、香山上层林尽染的红叶、地坛书市络绎不绝的人,还有合唱团排练前孩子们嬉笑打闹。
十三岁的梁暮和十一岁的张晨星坐在演出大厅外的台阶上,看这些看了很久。
“你觉得我拍得好吗?”小梁暮问小张晨星。
小张晨星鸡啄米似的点头:“真好!太好玩了!那个风车我也想要!”
“那回头寄到你们团!”梁暮许诺,又跟张晨星说起自己的理想,而目光迥然有神:“我以后想做导演。”
“导演?”
“对。导演。”谈及理想之时眼中隐有泪光,令人无比动容。
张晨星罕见地点头,拉了把椅子坐在他身边。
梁暮打开电脑按开机键,提示音大的要死,生生把幽静的黄昏划出一道喧闹的血口来。梁暮给张晨星看的是一个粗剪,他们拍的第一个人物,命名为“浮城一日”。主人公有一个只在深夜开门的烧烤摊。每天下午三点,老两口才起床。一个去市场取定好的肉菜,一个准备厨具灶具准备摆摊。夜幕降临,路边摆好了矮凳,烧烤炉开始冒起烟火。烧烤摊在午夜十二点以后生意最好,那是哭着、笑着、闹着的人间百态。
“就是一些平凡人的故事。有人经营一个小生意、有人永久放逐、有人在追求理想、有人在经历磨难。我暂且把这些定义为人生常态。”梁暮认真的看着张晨星:“不知你是不是还记得,我后来离开了儿童合唱团,去了少年合唱团。那年比赛的视频就是我拍的,方老师应该是给朱老师寄了一个光盘。”
“看过一眼。”张晨星说。朱老师把那些光影资料都当做宝贝,后来截取一些好看的画面打印成照片,都做进繁星合唱团的团志里。前年张晨星去合唱团附近送书,偶遇了朱老师,被她拉进合唱团里,塞给她一本。
那种感觉很奇怪,张晨星在团志里看到少时的自己,穿着母亲绣制的新衣,年少轻狂。
“那是我第一个算得上作品的作品。”
“拍得很好。”
“谢谢。”
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在梁暮面前坐着的这个人已经不是他从前的“远方朋友”了。现在的张晨星沉默、寡言,梁暮不知她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生活为什么在她身上裹上一层厚重的盔甲。
可张晨星不擅长闲聊,才说这么几句她就收了声,坐在那里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抿唇不语。
“下雨了。”梁暮说:“是不是该关门了?”
“对。”
“那我帮你。”
“不用,谢谢。”
梁暮走的时候把他做的书签放在《笑忘录》下,转身走进雨里。周茉拎着饭盒看他离开的背影,把饭盒从窗户递进来:“你先吃啊,我去巷子口给我妈买冰糖,她要熬雪梨水。”说完顺手关上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