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掌门毕竟刚在阎王殿门口打了个转,伤势虽没大碍,体力却有点跟不上,照看了顾兰因一个晚上就支持不住,居然发起低烧。
反倒是顾姑娘,踏踏实实地睡了一晚上,第二天醒来又是一条好汉,除了半身不遂的毛病要维持一段时间,她甚至已经可以活蹦乱跳地满地溜达。
这一溜达,就进了顾琢的病房,从早赖到晚,甭管医生还是护士,谁说话都不听。
陈聿和丁建来探病时,就扑了个空。
两人这次来特意带了鲜花和果篮——都是在小区门口的水果店买的,谁知顾兰因的病房空无一人,他俩问了一路,终于摸到顾琢的病房门口,腿还没迈进门槛,就见一身病号服的顾兰因坐在床头,僵着那副“半身不遂”的腰板,从床头柜上的水盆里绞出一条湿手巾,敷在顾琢额头上。
顾琢脸色苍白,眼睫低低一垂,搭在脸颊边缘,黑白映衬极为分明,几乎有几分触目惊心的意味:“你身上有伤,别守在这儿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风水轮流转,前一晚还是顾掌门照看他不省心的徒弟,这才一个晚上,“照看”和“被照看”的角色就颠倒过来。顾兰因给他拉了拉被子,又调慢了点滴,这才笑了笑:“回去了也睡不着,倒不如在这儿守着,好歹落个心安。”
顾琢看着她绷成棺材板的肩背,眉头微微一皱,然而顾兰因冲他咧出一口小白牙,眼睛眨巴成相机快闪。
顾琢喉头一哽,到了舌尖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丁建抓抓脸颊,不知是错觉还是自己想多了,这师徒俩的对话分明没毛病,他却总觉得有某种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缭绕其间,无端“隔”开一层,让人愣是插不进话。
他偷偷瞄了陈聿一眼,发现陈警官眼神暗沉,显然也发觉了气氛的微妙。
自打认识顾兰因后,陈聿就没睡过一桩安稳觉,身处东海之滨的国际化大都市,遭遇的变故却是一桩接着一桩,不比天高皇帝远的西南边陲消停多少。他把常年游走在“违法犯纪”边缘的顾兰因拴在心上,一边操碎了心,一边被这姑娘的分量坠得连滚带爬,一个跟头栽进红尘里,“高岭之花”的出尘范儿就此分崩离析,碎成了渣渣。
结果人家还不领情!
陈聿一度以为这姑娘是天生的感情迟钝,中枢神经搁置多年,已经濒临报废,非得耐下性子做足水磨工夫,才能在那颗榆木脑袋上刨开一条缝。谁知一转眼,这牛心左性的妹子就在自家师父面前笑得见牙不见眼,整个人成了一朵“见光转舵”的向日葵,但凡尾椎上安一根尾巴,她能给摇秃噜成逗猫棒。
好生让陈警官开了一番眼界。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满打满算,顾兰因就这一个亲人,“生离死别”八年多,好不容易重聚,换谁都会小心翼翼、患得患失。可道理是一回事,“眼见为实”是另一回事,陈聿再三克制,一股不知名的情绪依然从胸臆深处泛出,堵得他心头难受。
陈警官是个十分具有“分享”精神的人,用大白话翻译过来,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心里不舒服,自然要拉个垫背的。只听这位咳嗽一声,聊胜于无地敲了敲门板:“不好意思,打扰了。”
顾琢早瞧见了这两位,只是不知出于怎样的心理,顾兰因没留意,他就不想点破。直到陈聿开口,顾掌门才仿佛如梦初醒,“不好意思”地冲两位探病人士点了点头:“有劳两位了。”
丁建把带来的花束和果篮放在床头柜上,简单寒暄了两句,一边的陈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扫过顾兰因,指望这“没心肝”的死丫头能基因突变一回。
可惜,在顾掌门跟前,顾小姐的“良心”只有被狗啃了的份,压根没往他那看。
陈聿恨恨地磨了磨牙,猝不及防地放了“大招”:“我按照你之前发的定位跟过去,发现明氏总裁明承诲跟五毒教私下里会面……”
听到“明承诲”三个字,顾琢和顾兰因的脸色不约而同地一变。
“……警方顺藤摸瓜,一举端了五毒教的老窝,不过明总裁不小心吸入五毒教的迷烟,当场送进了医院,”陈聿目光灼灼地盯着顾兰因,“听明承诲提起,他跟你一样,都是顾掌门的……徒弟?”
顾兰因偷偷瞄了自家师父一眼,却发现顾琢也正看向她,两人的目光当空相遇,又一触即分。
顾琢道:“我曾给明……总裁当过几年家教,他小时候身体不太好,我顺手教给他几套强身健体的功夫,算是半个师父吧。”
顾兰因满心的不是滋味,又不敢对自家师父的决定提出异议,只能把嘴巴翘得老高。
就听陈聿追问道:“你是不是一早知道……他是你同门师兄?”
顾兰因有心糊弄过去,然而顾琢就在一旁看着,借顾姑娘三个胆也不敢满口扯谎,只能敷衍地一点头:“嗯,知道。”
陈聿眼神不善:“那你为什么早不说?”
顾兰因理直气壮:“你也没问过啊。”
陈聿:“……”
要不是还有个“长辈”在旁边,陈聿铁定要撬开这姑娘的脑瓜壳,看看里面是什么诡异回路。
“你跟他达成默契,由他出面当鱼饵,钓出五毒教的人,你再通知警方顺藤摸瓜,将这伙邪教分子一网打尽,对吧?”陈聿一瞬不瞬地盯着顾兰因,“我有个疑问,你怎么知道五毒教会联系他?”
顾兰因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五毒教跟明睿东一直有合作,如今明睿东住院,五毒教没了合作伙伴和‘保护伞’,当然想找个新的‘代言人’,会尝试接触明……师兄,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陈聿神色严肃,深吸一口气,就要开始长篇大论:“那你怎么不早告诉警方?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万一他出点什么事,你跟故意伤人有什么分别?你……”
他酝酿了一路的“鸿篇巨制”还没唠叨完,就被顾琢猝不及防地打断:“陈警官方才说,他吸入五毒教的迷药被送进医院,那现在情况如何?人怎么样了?”
“人倒是抢救了过来,医生说还得观察几天,”陈聿说,“还有那个什么什么教主,被明总裁一剑捅了个透心凉,也在重症监护室里住着呢。”
顾兰因:“……”
看不出来,她这位大师兄人模狗样斯斯文文的,下手可真够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