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田文镜果真胆大如斗,也不再多问,把凳子一踢,竟自顾跟了上来,景泰忙留下几个侍卫给他收拾摊子。
一路无话,回到汗宫,田文镜面色如常,毫不吃惊,怡宁心中更加敬佩,冲他一拱手,道:“先生先去一旁歇息,我家王爷自是要见先生的。”
田文镜回了一礼,也不多问,跟着景泰就到客房歇息了,怡宁心中得意,哼着小曲回到房中,见胤禛已醒,正坐在桌前看着什么东西。她孩子心性突起,当下蹑手蹑脚,悄悄来到他身后,正要大喝一声吓他一跳,无意一瞟,却愣住了:
桌子上赫然并排放置着两朵洁白无瑕、晶莹剔透、一模一样的白玉雪莲花!
都是过客
怡宁见灯光下这两朵莲花熠熠生辉、晶莹剔透,放射出淡淡的光芒交相辉映,竟似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强烈地吸引着她。她默默地坐到胤禛的身边,两手托腮,细细地观察着,也不问他这第二朵莲花从何而来。
好半天,胤禛突然抬起胳膊,一把把她搂进怀里,口中问道:“你可想知道这是谁送来的?”
怡宁心中一动,恍惚中已猜到这花的主人,但她还是轻轻地摇摇头,耐心等待胤禛继续说下去。
胤禛在她的额头吻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得很整齐的纸递了给她。怡宁小心地打开,却见上面豪放张扬地一行大字:今生无缘恨难消,勿忘来世白首盟!正是策旺的笔迹。
怡宁知道这必是策旺决定分裂国家、自立为王前给自己最后的交待,字里行间,看来他已是抱了死志,明知前程渺茫,却依然慨然付死,这到底是因为他骨血中流淌的准葛尔部皇族不肯屈服的血脉还是因为自己的无情,谁也说不清楚了!从此之后,国仇家恨将横亘在俩人之间,不要说情人,便是朋友也没得做了!怡宁对策旺虽然一直没有男女之意,但毕竟福建地震,地下的三天相依为命,策旺为她更是断了一条腿,说一点感情没有那是不可能的。迷茫中,怡宁仿佛看到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他策马驰骋的身影,仿佛看到那放荡不羁漫天飞扬的银发和目中无人高傲狂放的蓝色双眸,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胤禛始终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在她的背上轻轻拍着,任她伏在自己的怀里为另一个男人痛哭。
怡宁哭够了,在胤禛的衣服上蹭了蹭自己的脸,也不说话,从箱子里找出一只镶金嵌玉的盒子,一股脑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在桌子上,把两朵莲花小心地用绸缎包好,连着策旺的那封信一起放了进去,然后就把盒子放进了自己平日盛放体已的大箱子的最底层。胤禛默默地看她做完这一切,方问道:“你可需我给十四弟写封信,放策旺一条生路?”
怡宁摇摇头,怅然道:“谢谢你,不必了,命中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条不归路终究是他自己的选择,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况且,能够华光一现,璀璨辉煌片刻,也许正是他想要的结果!既然他坚持要做背叛国家和民族的罪人,那就由他去吧,反正在他心中恐怕也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过中国人!”
当夜,二人再无话,怡宁趟在胤禛的怀里睡得很熟,只是眼角的两滴泪总是擦拭不净,胤禛心中叹息,任她去了。从此之后,二人再也不提策旺一个字,直到胤禛继承皇位后与策旺修好,双方互相贸易,到雍正四年策旺病逝的消息传进京城,怡宁也无任何反应,仿佛这个人与自己从来没有过任何关联。
第二日,吃过早饭,怡宁才想起自己在街上捡了个河南总督回来,忙对胤禛说了事情的经过,逼着他立即相见。胤禛对怡宁一惊一乍的性格一向是无可奈何,只得在书房中接见了田文镜。
田文镜在汗宫中住这一夜,表面上平静无事,其实心潮起伏澎湃一夜未眠,他知道自己人生的转折点到了,这个机遇无论如何也要把握住!他反反复复思考着一旦见到雍亲王后自己将如何作答,如何能够像诸葛孔明一般,一番“隆中对”得到明主赏识?如何能以一席话打动雍王爷的心?对于雍亲王,他已经研究琢磨了数年,不但在福建地震后亲眼目睹了当时的抗震救灾全过程,这次不顾严寒赶到东北,也是为了亲身体验雍王爷新政的效果。对于雍亲王,他是又崇拜又向往,他心中早已坚定地认识到: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兴旺发展,为了实现自己心中的抱负和理想,他必须辅助雍亲王登上那个座位!也只有雍亲王才是那个位置最好的人选!
在侍卫的引领下,田文镜压抑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进了胤禛的书房,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听见自鸣钟滴答滴答的声音。田文镜整整衣冠,向胤禛深施一礼,口中道:“学生拜见王爷。”
胤禛听他声音有点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一边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黑瘦的书生,一边问:“你叫田文镜?与邬先生认识?”
“学生是江南人士,学生一向认为,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所以甚喜游历,数年前在杭州曾有幸得邬先生当面教诲。”他停了一停又道:“前些年福建地震,王爷奉旨意救灾时,学生正在福建,王爷为国为民的一腔热血深令学生敬服,只可惜无缘拜见。”
“哦?当时你也在福建?”胤禛突然想起福建赈灾的时候,那日在酒楼看怡宁逼迫何作秀捐款,曾听过这个声音和名字。想起当时他的言语,心中顿时大起好感,又听他说起与邬思道的交往,更加多了一层亲近,当下态度立即和缓了许多,命人看了座,上了茶,二人交谈起来。那田文镜游历甚广,生活窘迫,对下层百姓的生活体悟甚多,对官场腐败了解很深,而这些正投了胤禛的心思,胤禛对这些年吏制的荒废早已是深恶痛绝。二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一个卖力奉迎,一个话语投机,直到日落西山,不觉间竟聊了一天。
其后,胤禛与田文镜又多次相谈,对他的才学和气魄心中很是赞成,对他的人品和抱负更是欣赏,有心提携,于是便令人把田文镜送进京城,安排到宁园准备来年大考。这田文镜本是个落魄举人,仗着几分才气又伺才傲物得很,只一心为国,不避嫌怨,性格刻薄,人缘很差,从东南流落到东北,本就抱着打秋风的思想,这下得胤禛如此看重,心下感激,对胤禛那是感恩戴德,恨不能以身相报。
怡宁也很高兴,这田文镜和李卫是雍正朝的两大名臣,现下竟全都入了宁园,心中这份满足感自不必说,至于胤禛日后能否像历史发展那样当上皇帝,她反倒不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