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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少年彭秀章（第1页）

少年彭秀章是沭阳县人，自幼喜读书，曾在私塾上过几年学，民国三十六年，一场大水淹没家乡，彭秀章随父母逃难到了彭城，栖身故黄河畔的太平洼。

爹娘都出去找活干了，只留彭秀章在家守着，说是家，其实就是个用烂木头和破席子搭建的窝棚，破家值万贯，窝棚里有一家人赖以生存的坛坛罐罐，还有一本小学课本。

难民吃不饱，彭秀章每天肚里清汤寡水，饿到头晕眼花，唯有读书的时候能让他忘却饥饿的痛苦，读书的少年吸引了路人的目光，那是一个穿着葛布长衫的中年人，面目慈祥。

中年人和彭秀章聊了两句，完了将一本旧书送给他，随即转身离去，少年翻开旧书，看到几张竖版钞票，他知道这是一元能兑法币五元的关金券，这些钱至少能让一家人三天饿不着。

一刹那彭秀章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他叫住中年人，朗朗道：“先生，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收下我吧，我什么活都能干。”

中年人在犹豫，世道艰难，多一张嘴就多一份负担，他实在抠不出多余的粮食养一个半大小子，但是看着灼灼期待的目光，他又不忍心回绝。

“这样吧，你能找到活儿的话，我给你做铺保。”中年人说。

中年人就是红灯蜡烛厂的老板徐宏昌。

满城都难民，饿殍遍地，就算本地人想找活干都不容易，遑论一个逃荒少年。徐宏昌自已的小作坊里只有两个工人，都是跟他干了十几年的老伙计了，每个人身后都是一个家庭，所以他只能答应帮彭秀章做铺保，萍水相逢，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仗义了。

回到风化巷家里，徐宏昌心里不踏实，脑海中总是闪现彭秀章的影子，忍不住去找了几个相熟的朋友，问他们需不需要人手，管口饭就行，大家众口一词，都说养不起人了。

晚上，彭秀章把遇到贵人的事情对父母说了。

彭父白天在镇河铁牛旁等活儿，他没有一技之长只能出苦力，有时候一天下来挣不到口粮钱，彭母在金谷里做杂工，偶尔能带一些残羹剩饭回来。

得知有人愿意做铺保，父母很高兴，铺保对于外地流民太重要了，找一份哪怕只管饭的活儿也是好的，有饭吃就能活下去，彭家就不会绝后。

但是工作得自已找，彭父帮着分析，百业凋零，唯有和军队挂钩的行当能吃上饭，澡堂饭馆妓院这三种是无论时局如何都屹立不倒的，甚至世道越乱，生意越好，现在是夏季，澡堂歇业整修锅炉，彭父也不想让儿子去妓院做龟奴，那么选择就只剩下一个，去饭馆做学徒。

彭城的饭馆酒家很多，大马路上的宴宾园、公园西巷的冯天兴、马市街的陈云记、津浦西马路的同心馆、中正街的华北饭庄、二府街路北的江南春，大大小小上百家总有，只要下功夫，总能找到愿意管饭的东家。

彭父领着儿子挨家挨户的上门推销，也是这孩子命好，才寻到大同街东头的全兴楼时就有了一番机缘巧合。

老板娘是个风风火火的爽快人，她说大兄弟我们家小本经营用不起人，要不你们爷俩别处再问问吧。

这样的夫妻档小馆子确实用不起人，哪怕是只管饭也不行，彭父道了谢，正要带孩子离开，店里出来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拔出嘴里叼着的眼袋锅子，问了一句小伙子识字不？

彭秀章说我百家姓千字文是念完了的，算数也学过，加减乘除都会，算盘也能拨弄几下。

汉子把烟袋别在腰间，说我做主，留下用了，但是咱们约法三章，三年内没有工钱只管吃喝住，而且学徒期间别想摸菜刀案板，刷碗洗菜倒尿盆才是你的活儿。还有，你们爷俩得找个铺保才行。

彭家父子喜出望外。彭秀章按照先前徐宏昌留下的底子找到红灯蜡烛厂，老徐得知孩子找到了工作，也大为欣慰，三方签字画押之后，彭秀章就成了全兴楼的小伙计。

全兴楼门脸不大，只能摆的下四张桌子，只因靠近火车站，不愁没生意，老板兼任红案白案掌勺大厨，一个人在后厨忙乎，老板娘在前面招呼客人，迎来送往，还有一个整天叼着大烟袋的大舅爷老周，坐在门口条凳上，眯缝着眼睛看来来往往的人。

彭秀章加入之后，全兴楼的生意没啥变化，但老板两口子的工作量显著降低，晚上封炉子，早上生炉子，擦桌子扫地，扒蒜剥葱烧水煮饭洗衣服倒尿盆，这个手脚勤快的半大小子全包了，他甚至能叫得出熟客们的姓氏和官衔，这可没人教过，只能说明这小子悟性高。

老板娘也是厚道人，本来说好的只管饭不给钱，到了一个月整，还是给了小彭一笔不菲的零花钱，名义上是买牙粉毛巾用的，但也用不了这么多。

彭秀章拿了钱就跑了，半天才回来，送给老板娘一盒雪花膏，老板一盒仁丹，大老周也有份，是一盒美国好彩香烟。

老板娘喜笑颜开，说你这孩子有良心，没白疼你，那个手上提的啥？

彭秀章说这一包蜜三刀给徐伯父，这一包羊角蜜给我爹娘。

老板娘感叹这孩子懂事，知恩图报，孝顺爹娘，当个学徒怪可惜的。

彭秀章请了假去探望徐宏昌，一个月历练下来，小小少年待人接物更加成熟，衣服鞋子整洁干净，徐宏昌庆幸自已没帮错人，他说你在那边干的还行吧，有啥事给我说，我帮你提。

“我想多看看书。”这是彭秀章唯一的需求。

“好！”徐宏昌简直要击节叫好了，小跑堂的还想着念书，这孩子将来必有大成！他再次动了心思，想把彭秀章收了当儿子。

既然想看书，那课本是最合适的，徐宏昌的大女儿招娣和彭秀章年龄相仿，正在读国中，于是老徐把招娣上学期的课本拿出来给彭秀章，说借给你看，要还的，你二妹妹读书时用得上。

借书借书，有借就有还，不就多了许多接触的机会，至于到底是收为义子，还是招为赘婿，视具体情况而定。

彭秀章在全兴楼干得如鱼得水，渐渐也发现了小饭馆能够屹立不倒的真正原因，经常有一些熟面孔来喝酒，却从不付钱，只是神神秘秘交给大老周一些东西，还有些时候，半夜来客，火车站刚下车的旅客来敲门，一帮人聚在一起不知道商量些什么，这时候睡在店堂里的彭秀章就要给他们站岗放哨。

这世道，谁家没有点看家的绝活，还真活不下去。

彭秀章还亲自见证了一件大事的发生。

那天店里来了一个上了年纪的中尉军官，彭秀章会认军衔，抗战胜利后国军的军衔就变了样子，以前都是钉在领子上的金属方块和三角星，现在是肩章上的杠杠梅花和五角星，一道杠是少尉，两道杠是中尉，以此类推，全兴楼接待的基本上以下级军官为主，最大的也只见过两颗梅花的中校而已，但这个中尉年纪大了点，年过半百才混成这样，属实有点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