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漓水,山中塘。
殷红的晚霞铺满天空,谢岑关把包袱垒在马屁股上。还好先前用的那副皮囊还有个双胞胎弟弟,亲人之间向来心有灵犀,两兄弟一块儿病死的,皮囊都被收入了漓水的冰窖。谢岑关千辛万苦从天都山飘回来,还得一路提防鬼母的呼唤,最后有惊无险地住进了弟弟的皮囊。
“你真的要去?”应不识很担忧,“那个地方神神秘秘的,我们对它完全没有了解。对于玛桑旧史,我们的把握也不完全。你并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就要独自上路么?”
“我的时间不多啦,老应。”谢岑关侧坐在马背上晃着腿,“这一次离窍,鬼母的呼唤更剧烈了。假以时日,皮囊再也无法成为我和她之间的隔板。即使我拥有皮囊,她也会把我从人间拖回鬼国。每一个被她标记的祭品,都逃不掉这个下场。”
“可是抱尘山废墟中我们挖出来的典籍上明明记载,三百年前有一个祭品逃脱了鬼母的掌控。”
“所以我才要查无渡,才要顺着他的路走下去。”谢岑关笑了笑。绚烂的霞光笼着他的侧脸,凌乱的发丝飞舞,发梢融化在光晕里。
应不识一噎,他说的没错,这是他唯一的出路。每一个食用鬼国食物的人都会被标记为鬼母的祭品,即便逃离鬼国,他的魂魄也会被千里追回。目前他们找到的唯一办法是宿在皮囊之中,这可以减轻鬼母呼唤的影响。但是这个办法在逐渐失效,鬼母的力量不知为何在日渐强大,从上次离开鬼国开始,谢岑关几乎没有睡过觉。他必须保持神智清醒,以免在睡梦中被鬼母召回。
当年仙门围剿抱尘山后,应不识抱着渺茫的希望去废墟中寻找大宗师的秘藏。他找到一份记录,许多字是玛桑文,他不认识,在为数不多的汉文里,他发现无渡记载了一个逃离鬼母掌控的鬼魂。那是有史以来,他们发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成功脱逃的魂魄。从谢岑关第二次重回人间开始,他们就一直调查无渡,期望寻找到更多的讯息。
西难陀,是最后一个线索。
“虽然你总是觉得我很烦,但我还是不得不再提醒你一句……”应不识叹道,“走得太远,就回不来了。”
谢岑关摆摆手,拾起缰绳,“百里决明火烧天都山,仙门被打得片甲不留。如今人间已经没有能够与他匹敌的人,寻微也长大了,我再也不用担忧他的安危,可以放心上路了。”他顿了顿,复道,“留了个连心锁给你,要是我超过两天没有联络你,就说明我回不来了。”
他扭头一笑,晚霞映着他的脸庞,那笑容无比灿烂美丽。
他一甩马鞭,高声道:“走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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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的光晕在眼前晃,百里决明动了动眼皮子,迷迷糊糊睁开眼。他顶着鸟窝一样蓬乱的头发爬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发生了什么来着……等等,他眼睛一瞪,蓦然想起来了——他被裴真强吻了!
定睛一看,面前是糊着高丽纸的窗屉子,右手边立着花鸟屏风,下面搁着乌漆长条案,上头堆放一摞医书,一个青白色的一枝瓶,里头养了株红通通的相思豆。风雅的江南味道,连窗框都是精致典雅的六角菱形,人影打在上头一幅画似的,一看就是裴真的寝居,那家伙就爱穷讲究。
他正坐在裴真的罗汉榻上,腿上盖着薄衾。低头检查自己,身上还保持着半裸的样子,裤子也没换,脚脖子上却多了一条细细的金锁链和手掌粗的金镣铐。
什么玩意儿?他瞪着那条锁链,心里渐渐明白过来。裴真那个胆大包天的小子,竟然妄想将他囚在此处。他心里冷笑,抬起右手,运转功法。他的业火熔金锻铁,这区区的锁链镣铐能奈他何?掌心烧灼,黑烟嗤嗤冒出,业火却迟迟不迸出来。他感觉到不对劲儿了,握着手腕咬牙用力,好像炮管被塞住似的,他的业火哑了炮。
他傻眼了。
是了,裴真针法卓绝,这个兔崽子一定是在他身上施了针,封住了他的术法。他站在榻上上上下下检查自己的穴位,愣是找不到一根针。银针业已钉入经脉,他生前的医术忘了个干净,如今是束手无策了!
屈辱涌上心头,他百里决明什么时候遭过这等奇耻大辱?被强吻不说,还被人当叭儿狗似的拴在这里。他咬牙切齿,痛骂了裴真二百五十遍,爬下榻,坐在地上掰那金锁链,最后面目狰狞地用牙使劲儿咬,锁链安然无恙,连个牙印子都没有。
“前辈还是歇着吧,”裴真悠然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这是袁氏的百炼金,你的真火尚且烧不动他,牙齿又有什么用呢?”
他怒目回头,男人负手站在屏风前面,微笑地望着他。裴真的笑意带着揶揄,更让百里决明怒火中烧。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百里决明冷笑,“你以为你这样就能万事大吉?我大可离窍,换个肉身杀回来,让你知道知道惹怒本大爷的后果。”
裴真怆然叹了口气,眼角眉梢都写着哀伤,“我分毫不取为寻微娘子诊疗,不顾艰险追随前辈进鬼国。前辈身份曝于我前,我只字不曾告诉仙门。前辈大闹天都,我担心的只有前辈的安危。却不想我拳拳心意,皆付诸流水。前辈烧我丹房,辱我名誉。如今我不过略施小惩,出我心头怨气,前辈就威胁要我性命,这是何道理?”
他似是真的伤心了,笑容里都带了凄然的苦楚。
百里决明一时语塞,竟然无法辩驳。
“可……”百里决明怒道,“可你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