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长出口气,不禁丢了手里的珠子扶住脑袋静静在桌上支了会儿。实在是太过无力去改变这些了……尽管她纵来都是不管这些是是非非,可那些话听到耳朵里总归不好受。其实她一开始只是知道自己很难有能力改变这一切,故而才落得那一个坦荡与宁静。但明州一行后,知道自己极有机会改变这些难堪的状况,她的心也不禁动摇了。
谁都想活得有自尊的。
她亦然。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抢滩游戏,每个人都踩在火线边缘。要么穿越火线勇夺至尊,要么就粉身碎骨不得翻身。眼前,正摆着通往胜利的捷径,所以她竟也默认了。
合上眸子,一个人静静再坐了会儿,方拂去这些不安与对未来的不确定,重新开始挑珠子。
又到金乌西坠时,墙影横斜。屋顶上错生的几株杂草披金带红,溅出一圈绒光。东南风一鼓吹,那影子便飞快地抖动了几下,而后复又归于宁静。
夕阳宛若凝聚的一滩沸血,似从这万物苍生里拉出来的那一道狭长地针一般的影子里滴出后汇聚而成。
丁稍稍动了下腰板,一下子定格在了那里。一阵腰酸背痛袭来,仿佛这一动作已经维持了不下百年似地。她伸出手慢慢揉上自己的后腰,轻柔按摩了几下,方能转动腰身。便感觉坐了一下午有些乏了,起身到填漆床上躺下,打算小憩一会儿,晚饭时再起。
这阖了眼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也不知多长时间,忽而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还在运河的船上,也是这样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她与夏枝春草一起站在船头看河岸的芦苇。可不知怎么的,船身猛烈一晃,她一时站不稳,竟被摇下了船去。一声救命还未喊出,她便觉得臀上湿了一大片。天灵猛地一抽,立马被惊醒,骇呼了一声。
夏枝跟春草携着重锦琴依都在里屋摆弄那张床。听到这呼声,便赶紧把手头事情都搁下,纷纷跑出来瞧:“小姐怎么了?”
一直封滞在喉间的那股惊骇忽然之间便化成了一团乌有。丁长长缓缓地呼出口气,摇了摇头:“没什么……”原以为真还在那水天一线的芦苇荡,一梦惊醒的现实却已在丁家的屋中。她不觉有些好笑,双腿随之往上抽了一下,骤然觉察出不对劲来。悄悄伸手往自己臀下一摸,竟是一手的血……
“……”几人立马抽紧了一口气。
春草叫了声“娘呀”,就捂住了嘴。
夏枝急了:“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弄汤盆给小姐盥洗呀……”说罢立马转身去掏橱柜,看看换件什么衣裳。
重锦脑子转得快,拔腿就往外走:“我去告诉三太太……”
琴依在门帘边徘徊了下,忽然记起什么来:“我去煮四物汤……”说罢,也跑出去了。
丁脑袋一瞬空白,恍惚间只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轻飘飘的。过了好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初潮已至。
待弄净了身子,方从四肢百骸里渗出一股子酸胀涌向小腹。这久别的感觉让她有些无所适从似地。看着围着自己一圈的人,她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微微赧红着脸,将头别到床里头。
三太太就坐在床边,执着丁的手乐呵呵的:“如此,我就放心了……”还一度以为是早年将丁送到山上去,她这身子骨必然比其他人更轻薄些,那信潮也就相应迟了。却没想这么巧,竟会在这重要的节骨眼上来了。于是忍不住滔滔不绝地说起了丁丁妙那阵子来的时候是怎生个样子。
“那会子那两个还不知什么人事,吓得也不敢说。一回还是我去你五姐那里的时候给发现的……嗬嗬嗬……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张妈妈忙随声附和:“是呢是呢,话说回来,八小姐可比五小姐沉稳地多了……”
丁的嘴微微撇了撇,不置可否。她们且事事都要跟其他人较量,就连这等事也不放过讨几下嘴上的便宜,哎……真应了那句孔圣人的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夏枝偷偷笑了笑,眼里含了些泪。其实近一年,她都有注意丁这面的事情,都到这个年纪了还未来潮,真个将她也担心死。现在好了,即便是这会子出阁嫁去舒公府,也不愁此事了。
丁无奈地叹了口气,回想以前自己刚来那回正上初二过年的时候,妈妈就专为她煮了许多姜糖水让她暖宫。那也是最后一回喝到妈妈煮的姜糖水。初二下半学期开学,妈妈送完她到寄宿学校,回家的途中出了车祸,自此再没睁开眼睛。想到此,便觉无论此生的母亲是个多市侩的人,都不忍心弃她厌她……可怜天下父母心,最伤心之处便是子欲养而亲不在。她已体会过,便不想第二次错过了。
想罢转过头去,怔怔看着三太太。
见她目光发直,三太太一愣,伸手上前撩开她额前的头发,脸色似乎真聊白了些。便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丁摇头:“我没事,天晚了您还没吃过饭吧?要不就在我这里吃点?”
三太太想了想:“你爹今晚上回来吃的,本也想叫你过去……”
丁随即就把脸对向内侧,轻轻笑了笑:“这也好,我也好久没跟父亲一起吃饭了……”
“……”三太太凝神,恐她吃不住。问道,“要不然改日?你爹最近也鲜少出去的,机会有的是。”
“嗬……”丁忽然笑了起来,“不用了,我再躺躺立马就过去,您先行一步吧……”
三太太只好由她,站起来对夏枝道:“等会子给小姐穿暖一些,外头还没大暖,着凉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