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关押的大部分是准备秋后处斩的死囚,所以除了狱卒每天来送一次牢饭以外,无人愿意涉足。
一间狭窄黑暗的囚室里,一个囚衣褴褛的犯人俯身而卧,睡得正熟,沾了血污的头发盖住脸,看不清面容。
忽然,他从梦中惊醒,大叫一声,坐了起来,睁开了眼睛。眼泪从这双极美的眼睛里垂落,划过用泥灰抹过的脸,露出两道白皙的痕迹。
隔壁囚室的犯人骂骂咧咧地用镣铐敲着栏杆,警告他不要发出噪音,更远一些的不知道发生什么,只是麻木地喊冤叫屈,随后便有狱卒的打骂声。
他这一声叫喊,就像是平静的湖面里投入了一颗小石子,好一会儿天牢才安静下来。
唐晓雾已经很久没能安稳地睡上一觉了。他还没离开三山观的范围,便差点被皇城司的人逮住。那些人牵着捕猎用的细犬,带着铁网来搜捕他。那网上贴了许多佛门禁咒,他虽然认不出那是什么咒术,但他有种预感,一旦落网,他将再难逃脱。
他回到了京城,京城是他很熟悉的地方,他预先也曾设下不少后路,但皇城司的人家家搜捕,但凡受过一些皮肉伤的人都会被盘问,更别说他这个浑身都是箭伤的人,即便是藏身坟场估计都会被挖出来。
东躲西藏了数日,搜捕反而变得越发严密。无奈之下,他只好潜入天牢,将单独关押在一间牢房的死囚掐死,换上他的衣服,处理好首尾,才安心地睡了一个好觉。
然而没睡多久,他就做了一个梦。梦中他依稀又回到了那天的景象。
他梦到了白银枫还活着,像以前一样扑过来抱住他,随后窜上来,紧紧夹住他的腰。
“阿雾,我没死,吓你一跳吧?”
他轻轻拍打着白银枫的背:“快下来,我要被你夹疼了……”
他话还没说完,白银枫已在他三丈外,看着他道:“阿雾,你为什么不信我?”
他的心登时被高高提起,想要说:“我信你了,我信你了,你快回来!”但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声,伸出手去,想要拉住白银枫的手,却看到白银枫身体向后倒去,直直栽入了瀑布当中。
他大是惶急,叫着白银枫的名字,却是始终没有回应。蓦然间,像是感知到什么,心神一凛,慢慢转过头,却见云涛将铁箭搭上弓弦,瞄准了他。
“云涛,这到底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问云涛,云涛却没有回答,嘴角微微一撇,露出一点讥诮的笑意,松开了弓弦。
铁箭带着劲风,扑面而来。
他无法躲闪,大叫一声,就这样从梦中惊醒。
被云涛冤枉的委屈和失去白银枫的悔意,让他潸然泪下。
他不明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他怎么就相继失去了他世上最爱的人和最亲的人。
他隐瞒身份是有苦衷的,云涛为什么不愿意听他解释?莫非无情最是帝王家,云涛就因为他暂时的隐瞒,对他已无一丝一毫的爱意?
由于失血过多,身体变得冰冷,此时此刻,他的心如冰雪,冷得似乎感觉不到痛楚。
明明自己洁身自好,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却是天意弄人,云涛竟然对他翻脸无情。
早知如此,他又何必这么认真,倒不如一开始就像他的爹爹一样,游戏人间,玩遍天下美人。只要他不倾注感情,始终保持理智,便不会让自己陷于危难之中。
若是他不是那么喜欢云涛,阿枫提醒他时,他便能心生警惕,而不至于让自己落到如此不堪的下场。
云涛,云涛,是你逼我的……
从今往后,我唐晓雾斩断情丝,再也不会爱上这世间任何一个人!
他默默在心中想着,身上的千疮百孔让这股恨意刻更深。
皇城司处处是暗哨,他连药都没能弄到一点,只能靠自身体质熬过去。
本想着伤势好转,就去给阿枫办后事,但三山观围得如铁桶一般,他身上伤势严重,又被皇城司的人撵得走投无路,显然是没办法接近那里了。
若是当时能阻止白银枫喝下那碗莲子羹就好了。只是他对云涛十分信任,又对自己的本事过于托大,就没想过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牵机毒……云涛居然会给自己下那么重的毒,是非至他于死地不可啊!
那么重的毒,白银枫只需服下一些,便是神仙难救,他自己更不行。况且他自身难保,差点连这条小命都交代在三山观。反倒是白银枫给他的令牌不知从何处得来,无意中救了他。
令他想不明白的是,白银枫既然猜出了羹汤里有毒,为什么他还要喝?他其实可以把碗砸了,或者逼着送汤的侍卫喝下去。
唐晓雾虽然这么想,但却知道一切都是徒劳。王公公奉天子之命来送莲子羹,谁敢把莲子羹砸了?若是逼着侍卫喝,侍卫故意撞碎了,再污蔑他抗旨,他便百口莫辩了。而那个情况下,自己依旧不会相信汤里有毒,反而会责怪白银枫反应过度。
脑海中依旧回荡着梦境中白银枫对他说的那句话:“阿雾,你为什么不信我?”
他闭上眼睛,眼前仿佛见到了白银枫当时微微泛着青气的脸。
白银枫并没有这么说过,当时情况紧急,他几乎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令牌给他时,看着他的眼神,像是难过,又像是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