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的贵妇,十中有七都过着这般的日子,余二者甚至过的更遭。郑淑媛知道,若让她闺阁中的好友知晓她的情况,说不定还会羡慕,可是……家中兄弟四子,长嫂弟妹都是一生一对,儿女双全,夫妻恩爱,凭什么?凭什么只有她遭这个罪?
她郑淑媛也是十里红妆,被姚家八台大桥抬进门的,她侍俸公婆,伺候丈夫,同样捧着一颗真心,想要跟姚天礼好好过日子。二十年了,她眼睁睁看着白姨娘拢着她的丈夫,生下一双儿女,偶尔相视,温馨甜蜜,就如最普通的一家四口,姚天礼面对白姨娘时,也温言和语,是从未在她面前展现过的模样……
那她呢?她算什么??横插进人家家里的‘闯入者’吗?
每次,她一进屋,那一家四口笑声骤然而止的时候……郑淑媛的心都仿佛坠入冰窖里。她也是父母掌中瑰宝,疼爱有加,姚天礼——凭什么这么对她?为什么这么对她??
她不甘,她不甘呐!!
“我爹娘年事已高,我身为人女,不能侍俸照顾,本就不孝了,却还让母亲担忧,日日垂泪!”她喃喃着,声音越来越高,“姚天礼,夫妻这些年,我对得起你,此时求去,哪怕世人指责辱骂,我亦不觉有愧。公公,婆婆——”她说,转身面向姚敬荣和季氏,手举过头,跪拜在地,“和离之事,儿媳心意已决,求公公婆婆成全。”
“淑媛呐!”季老夫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归还是没说出口,用手捂着眼,泪水缓缓顺着指缝流下,她带着哽咽的说:“你我婆媳二十余年,终归没有缘分,去吧,去吧,跟着你爹娘,以后好好过日子。”
姚敬荣深深叹了一声。
“公公,婆婆,儿媳不孝!”郑淑媛闻言大悸,连叩三首才起身,额上一片通红。
“娘!!你真的要走啊!!不要啊,不要,啊啊啊!!娘啊!!”眼见郑淑媛下了决心,姚千朵又慌又怕,抱着亲娘的腿,哭泣着哀求,“娘,你别不要我,我听话,我以后在也不任性了,我什么都听你的,求求你别走啊!!”
“千朵……”郑淑媛只觉得心脏都在抽搐,可还是蹲下身一根一根的掰开女儿抓着她的手,“你,你好好跟着你爹爹,要听话!”她咬着牙,嘴里一片咸腥,眼前阵阵发黑,“千朵,娘对不起你,你恨娘吧!!”说完,她猛然起身,推开门就冲了出去。
“娘啊!!”姚千朵‘哇’的一声哭出来,举步就要往外追,却被郑大兄带来的两人给拦下了,“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混蛋,混蛋,你们带我娘,我恨你,我恨你们!!!”她连推带搡。
一时间,屋里充满了姚千朵的哭喊声。
“千朵,你是大孩子了,你听话,放你娘走吧!”季老夫人上前抱住孙女,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姚家人掩面泪流,不忍去看。
“天礼,此事是我郑家对不起你,你们要去晋江城,那是久战之地,加庸关外就是胡人……淑媛她是我亲妹妹,我,我不忍看她……”郑大兄斥红着眼眶,掀起袍角就要跪下。
“大兄不必如此,此事无甚对错,不过时势所逼。”姚天礼抬手虚扶郑大兄,脸色不太好看,却还勉强保持着冷静,深深吸了口气,他道:“我姚家此等情况,大兄还能做出接回淑媛的决定,确实是兄妹情深。”
如今朝中韩首辅权势滔天,已有摄政之实,姚家因罪他而被流放,亲朋避之为恐不极,郑家却愿意冒着风险接郑淑媛这出嫁多年的女儿回家……
“和离书已备好了吧?请大兄取出。”姚天礼在白姨娘的搀扶下起身,苦笑着抬了抬枷在肩上的木枷,他道:“我如今行动不便,就按个手押吧!”
郑大兄掩面从怀中掏出早就写好的和离书,取了丹墨,在姚千朵的哭喊声中,姚天礼歪着身子,在纸上按了手押。
“天礼……这真是让我无颜以对。”收了合离书,郑大兄长叹着掏出一个两巴掌大的荷包,“这些黄白之物请天礼收下,不敢说补偿,好歹松快些。”他说着,递了过去。
姚天礼沉默半晌,亲自接过握在手里,紧紧攥着,手背上青筋都爆出来了,“这些银子,我便腆颜收下,除照顾父母子侄,我在此向大兄起誓,余下者,均会用在千朵身上。”那意思很明显,他不会把银子花在白姨娘和两个庶出身上。
“不敢强求,请君随意。”郑大兄说罢,跪地给姚敬荣和季老夫人磕了个头,道了句,“多谢伯父伯母宽容。”随后,便起身离开了。
门外,马车驶动声响,在姚千朵痛彻心肺的哭求声里,带走了她的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