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桑终于知道了自己永远失去了右小腿。
这是所有大人最不愿见到的一天,但它还是让人绝望地来了,桑桑完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撕心裂肺地哭闹着,根本躺不住,就算嗓子哭哑了,还是流着泪问身边的大人:“好疼,好疼,我的脚哪里去了,把它还给我!”
孩子的呻吟声和呜咽声回荡在病房里,撕扯大人的心,柔弱残缺的身体,让人不忍直视,命运何其残忍,让孩子经受了骨肉离别,还要遭受这身体分离的痛楚。
大人们只能温柔安抚极度暴躁的孩子。
傅岩陪桑桑度过了他人生中最难捱的时光。
看到桑桑这样,傅岩心揪不已,但此时此刻,他所有能做的,似乎只有陪伴。他哭的时候为他擦去眼泪,给他父亲的拥抱,等他情绪稍许平静一些,他就开始柔声细语为他讲述那些英雄故事。
他告诉他,在澳大利亚,有个叫做尼克胡哲的男人,他一生下来就没有四肢,但他学会了写字、游泳,还会打高尔夫,借助工具,他像正常人那样行走着,他环游世界,向成千上万的人传达正面的力量:瞧瞧,我这样不幸的人都活得无比快乐,你还有什么理由让自己沮丧?
傅岩还特地找来尼克胡哲的演讲视频给桑桑看,桑桑静静地看着手机里的画面,里面无手无脚却面带微笑的男人用奇怪的方式站在讲台上,有女孩子为他哭了,有人用凝重的神情倾听他的演讲,所有人都知道,那个残缺的男人是生活的最强者,上帝都无法击垮他。
傅岩一字一句地为桑桑翻译尼克胡哲的演讲,像个父亲一样,用极度的耐心和爱,不厌其烦地用自己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安抚孩子。
他也在焦虑,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他甚至还打电话给自己相熟的心理医生朋友,朋友建议他给孩子讲一些励志的故事,然后他想到了尼克胡哲,他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没想到,孩子被触动了。
看完片子,桑桑沉默了很久,傅岩摸着他的额头给他思考的时间,桑桑原本空洞的眼睛渐渐变得清亮,愣愣地看着傅岩,而后用哭得嘶哑的嗓子唤了他一声:“爸爸。”
“嗯?”
傅岩温柔地望着桑桑,他已经从一开始听见桑桑叫自己“爸爸”的别扭,到现在无比享受这个称谓,他感受到了这个称谓带给他的重担,但同时,呵护一个小生命又让他体会到了无比的愉悦。
他猛然间觉得,自己的生命突然富有了意义。
他所做的一切,不再只是为了自己。
桑桑含含糊糊地说:“我比他多。”
傅岩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孩子的意思,握着他的手笑着说:“对,桑桑比他多。”
他耐下心等待孩子的感悟。
“他没手没脚,我还有一双手,一只脚。对吗?爸爸。”
“对,他能走能跳,还会很多运动,这一些,桑桑有一天都会。只要你肯努力,花比别人多一点的时间,就能像这位叔叔一样,笑着对所有人说:你看,你们能做的我也能,而且我很快乐,我比你们都强。”
桑桑“嗯“了一下,可又瘪瘪小嘴:“可是我为什么还是想哭呢?”
傅岩的笑容有些忧伤:“好孩子,那跟爸爸做个约定吧,桑桑要做个坚强的小孩,就先从‘学会不哭’开始。拉钩?嗯?”
“嗯!”孩子的声音终于有了一分生气。
站在门口的叶老师看着这感人场景悄悄抹眼泪,站在她身边的宋曦也是红了眼眶,今天她休息,还是来到医院陪伴桑桑,桑桑拼命挣扎抗拒打针的时候傅岩来了,说了一句“让我试试吧”。
她想,他做到了,用一个父亲的方式,教会孩子如何成为一个男人。
宋曦重新审视病床边的傅岩,她从来都没有这样认真看他,而这一刻他对着孩子微笑的脸竟让她觉得无比英俊顺眼。
她这样悄然打量着他的时候,傅岩突然笑着抬起头来,这一次,视线相遇,她没有躲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满感激,她想无声地对他说声“谢谢”,却不知道他能不能懂。
然后,在他略显灼热的目视中,她转身离开。
他那目光,实在是教她透不过气。
桑桑的情况开始好转,哭的次数也在减少,虽然仍旧情绪低迷,但不可否认,他开始接受现实,也变得更依赖大人一些。
傅岩依旧时不时出现在他的病房,他的治疗已经接近尾声,随时可以出院,但显然医院里的人让他没法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