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们大家想想,咱们入厕又是什么样条件啊?这眼瞅这就已经到了夏天了,这个时节胡同茅房的味儿,别说人了,恐怕可以把一切神灵从院子里熏跑,无论是善的,还是恶的。”
“冬天也一样,四面露风,一地尿冰,蹲会儿就得冻屁股,老人特别容易滑到摔跤。还有呢,灯泡坏了也没人管,常年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天一黑,孩子们都害怕,不敢进去。”
“所以我认为要改变这种状况,这才是真正的惠民之举。千万别小看厕所,怜贫惜弱,尊老爱幼,每个字都能在这件事上体现出来。整个福儒里的男女老少都能跟着受益。”
“再说了,咱家还住在这条胡同里,这同样能惠及自身啊。难道你们还有谁不愿意上干干净净的厕所吗?”
“所以我的想法是要打破老百姓脑子里厕所就代表脏臭的概念,让咱们胡同的厕所要变成瓷砖铺就,干净亮堂、灯光明亮的场所。”
“就跟咱们老宅似的,要装上抽水箱和洗手池。只有这样,今后咱家的老人孩子去上厕所,我才能放心……”
尽管洪衍武是一边说,大家一边嘻嘻哈哈的笑。
但不能不承认,话糙理不糙,事实就是如此,于是纷纷点头称是。
唯有洪衍争却仍习惯性的有点存疑。
“老三,这毕竟是公共厕所,尽管可以按咱们老宅的标准去修,可你怎么能保证就那么干净呢?难道就没人糟践?扫厕所的可不会精心替你管着,也就隔三差五随便拿水管子冲冲水罢了。时间一长,恐怕还得和过去一个样啊……”
洪衍武当然自有说辞,一拍大腿。
“大哥哎,你还是有点死板了,既然厕所设施咱们拔高了水准,那管理方法就不能按过去来了。也得聘请专人负责,咱不能靠公家的人。自己雇请的,要给他定好规章制度,好了奖差了罚。资本主义国家也有公共厕所,就因为专人负责,那干净极了,不信你问衍亢大哥啊……”
可不,洪衍亢立刻为洪衍武佐证,洪衍争也就没了话说
只是这时候洪衍亢却又看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那就是盖厕所花钱再多,也是一锤子买卖,可请专人管理是要长期付工资报酬的。
这笔钱今后可是要一直担在洪家人的头上,那洪家人还能乐意吗?
没想到他说出这番担心,洪禄承却把手一摆。
“现在来说,其实无非是等于‘大酒缸’多请个人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日后,即使‘大酒缸’没了,或者我干不动了。但只要政策不变,咱们洪家人也不至于连这点事担不起。自有后来人嘛。这不,还有老三呢,他才是真正的财主,让他想辙……”
而就在哄堂大笑里,洪衍武不但没推辞,反倒还知难而上呢。
“爸,既然您这么看得起我,那我也不能为富不仁,一毛不拔。干脆,我也捐一个厕所得了。咱是家门口和‘大酒缸’那儿都弄一个,这样才算两全其美。要我说,雇人的工资也我出得了。因为我对那种屎尿遍地,恶臭呛鼻的粪坑似厕所早就难以忍受了。就是您不愿意盖,我还想出钱盖呢。不过是一直怕出这个风头,才没行动罢了。您挑头儿,算是成全了我……”
洪禄承听了,更是赞许。
“老三,没想到你真正的懂得了这个‘藏’,难得啊。”
“实在说,在做人上,这个‘藏’字,是在重要不过的。往往内里稀松的人,才爱面儿上张扬、显露。倒是有真本事的,常常得收敛不彰。”
“可偏偏越没真本事的人越招摇就越能惹来祸端,这是恶性循环。”
“过去你呀,其实是有这个毛病的,也是我对你最不放心的一点。但现在有你这话,我算是对你彻底放心了。”
跟着老爷子转头又对大家说。
“这事儿啊,我看咱们还是不显山露水的。办是要办,可就像老三说的,咱家出钱出力不出风头。都算街道和居委会的功劳,你们看可好?在外头,除了隔壁边大妈,可跟谁也别提这事,别吐露半点口风。”
洪家的孩子们自然无异议。
可洪衍亢又不解了,忍不住出声。
“二叔,您办这个是好事啊,为什么非要遮盖呢?有这个必要吗?在香港,如果富翁要行善举,做慈善,可要好一番宣扬呢。外国人也是一样啊。因为这样不但让其有了名誉,还等于给他的企业做了广告呢。您看您又出钱又出力却不要这个名声,岂不是太亏了……”
没想到洪禄承却摇了头。
“孩子,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我告诉你,做买卖其实是敛财度极快的行当。从商之人,其实切忌就是一个‘露’字,不能与人争锋。否则易招人妒。若为天下人妒,也就没好日子过了。”
“像咸丰年间的官商胡雪岩就是个典型例子,论手段论能力,那一份机敏和圆润通达堪称举世奇才。但败因从开始就种下,就是招摇二字。起势快,败亡也快。再看今夕,胡雪岩产业中只剩下一个‘胡庆余堂’,就很说明问题了。”
“盛宣怀呢,倒比他还强点,还知道死前散尽家财一半做慈善。要没有此举,换得天下人的满意,他的后代也是无法平安的。”
“你不妨再自己想想看,你所说的这些宣扬名声之人到底是本意还是被迫?若本就名声在外了。若是不加以宣扬善名,他们何以自处啊?能藏而不藏是愚蠢的,但实在藏不住,也就只能露了……”
洪禄承的话说得洪衍亢如醍醐灌顶,长久未明的道理一下贯通。
但真正让他产生心灵触动的还是老爷子最后这一句。
“何况,善欲人见,不是真善啊。我做这件事本就出于诚心,不求旁人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