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二瘸子听了,红了一下脸,扭了几下屁股,稳了稳神,开口说,“那行,我看挺好,大哥就买下了吧。反正我也不种地,要那些地干什么?”
说着,心里又开始忌恨老三,心想这老三,早不卖地,晚不卖地,偏偏赶在他有小辫子给人揪着的时候卖地,这不成心和他过不去吗?那些地,五百块大洋卖给大哥,平白让大哥偏得了二三百的好处。
要是老三早点卖,在他还没盖房子时就卖,那他至少得争下一半。换手之间,就能赚得一百多块大洋;要是再晚两年卖,那也行。到了那会儿,谁还敢拿他盖房子花钱,露了底细这事来说三道四?可老三这驴进的,偏偏这会儿卖,这不成心和他过不去吗?
大嫂见已把话说开了,下地端来炕桌,取过纸砚笔墨。转身到外屋做菜去了。
在吴家沟,卖地写约这事,通常是要找大明白执笔的,顺便做个中人。
吴家兄弟间卖地买地这事,也简单。其实不用写约,把现成的地契交割一下就成。
只是老三是大烟鬼,眼下又让烟瘾魔上了,怕他将来烟瘾发作,心智不清时会犯起糊涂,老大媳妇这才找来二瘸子,让他做个中人,立个约。
今天要立的约,只是写几句,大概是,经兄弟商量,自愿把多少地,多少钱,卖给谁,立此为据,不得反悔之类的话。
吴家三兄弟,老大就不用说了,一小不爱学习,下学又早,眼下和文盲没什么两样,写字的事,更不用说了。
老二上学的时间不短,兄弟三人当中,他在学校待的时间最长。却也不是个读书的料,那字写的,比老大也强不了多少。
要说识文断字,能写出一手像样的字,还数老三。
不过今儿个,是老三卖地给老大,让老三自个儿来写约,显然不太合适。这约,还真得老二来写。
二瘸子在砚台里研了墨,在纸上比划了半天,总算把一份契约写好。
等三人都在契约上划了押,按过手印,老大把约收好,这桩卖地的事,就算完成。
大嫂这会儿,也在灶上做了几个菜,端了过来,又从柜里拿出半坛老烧,放到桌上。
冬季里,北方乡村,哪有什么应季的蔬菜?平日吃菜,也就是萝卜白菜当家。眼下年猪没杀,家里没有什么荤腥,老大平日督管得又紧,长工又都回家猫冬了,老大家的伙食,也就清汤寡水的。
大嫂今儿个大能做的,也就是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盘葱头儿炒鸡蛋,一盘白菜炒粉条,一盘凉拌白菜心儿。
这饭菜,老二老三哪里看得上眼?将就着吃了些。
兄弟仨各自喝了点酒,说了些寡淡无味的闲话,天没擦黑,就推说醉了,各自回去了。
独眼金凤这一下午,心里可惶惶得不轻。
晌午,二瘸子回来吃过晌儿,刚撂下饭碗,就让三胖子喊走了。
老三喊他二哥干什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非得喊他二哥过去?金凤心里犯起猜忌,不往好道上寻思了。会不会是老二有什么短处,捏在西院那兄弟俩手里,这会儿找他去,就是想收拾他?就像上回闹分家那样,胖揍他一顿?
想到这,独眼心里猛一悸栗,支起耳朵,往西院伸着。
听了一会儿,不见什么动静,越发焦躁起来。想要到西院看看,却又知道西院的人,不待见她。这把独眼金凤折磨得,五脊六兽,坐立不安。
直当天将擦黑,二瘸子回来了,见男人身上并没有伤,嘴里还吐着酒气,这才放下心来,冷声冷气问了句,“西院找你干什么?”
“老三要卖地,叫我帮着写个约。”二瘸子说。
“卖地?”妻子瞪着一只独眼问,“他怎么想起卖地啦?”
“为什么?没钱了呗。”二瘸子说。
“没钱啦?”妻子问,“分家时,分得那些钱,他都花完啦?”
“那可不。”二瘸子说,“沾上大烟,那还有好?这不,眼面前开始卖地啦。”
独眼金凤听罢,长出了一口恶气,好像老三的落难,是她一手促成的,击掌叹道,“活该!那鳖糕子。也有今天,看早先给他嘚瑟的,管多不拿上眼皮看咱,像似咱前世欠他似的。在早,娶了个于丽华来家,看把他牛气的,像这个家装不下他两口子似的。
年初,咱要用他一点菜园地盖房子,妈了个巴子,这鳖糕子,开口就往咱要了一套房子,哪还讲点兄弟亲情?这回可好啦,老婆打死啦,地也卖啦,老天真是开了眼呀,也叫他品品,什么叫报应。该!”
诅咒了一会儿,冷丁想起了什么,问道,“他把地卖给谁啦,统共卖了多少钱?”
“卖给大哥啦,”二瘸子说,“统共卖了五百块大洋。”
“什么?五百?”妻子又瞪起了独眼,说道,“这么便宜!那什么,前几天我到东河沿洗衣服,听说前街大麻子,把东河沿那块地卖给了吴老六,一亩地背十块大洋呢。老三也有块地挨着那块地,这会儿,怎么才卖了个半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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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又觉得哪处不对劲儿,劈头骂起丈夫,“你个驴进的,平日,你不是夸奖自个儿头发梢都是精神?今儿个怎么瘪鼓啦?成了霜打的茄子!那老三也是你的亲兄弟,凭什么,好处都让老大他们全占啦?
“你也是老三的亲哥哥,凭什么不二一添作五?一家一半,把那地买下,转手就能赚个几百块大洋。你个鳖头,反倒腆着个屄脸,去帮人家写约,到末尾儿,连一口汤都捞不着喝,只灌了两口马尿回来!呸!”
说罢,一口痰吐到二瘸子的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