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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第1页)

大的银耳环,眯起被白雪反射出强光的双眼快速地搜索着村子,他跟随爷爷和父亲长途抢劫已有二十五年的历史了。而今,父亲已将挥舞数十年的头领马鞭交与了他,握住柄端包有金皮的用尼泊尔“帕”(特殊的竹子)做的马鞭,他必须对三百之众负责。他敏锐的眼睛发现,进村的泥泞大道上一路散落着密集的马粪和牛粪,这让他嗅到了一种不安全的味道,他判断:村子里不是驻扎着军队就是数量庞大的商队,必须摸清里面的情况,不能盲目行动,“阿班底,你带人进村把情况摸清楚。”。 最好的txt下载网

11  父命子从(9)

“是,结合本(抢劫头目)。”阿班底带着苏玛大摇大摆地向村子走去。

朗多玛从腰带里掏出鼻烟壶,这是抢劫松潘日玛草原时缴来的战利品,和田玉的壶口、壶颈、壶底包了银子。刚刚将烟粉吸进鼻孔,村子里传出一阵阵杂乱的狗叫声,只见阿班底和苏玛在狗群的追逐下跌跌撞撞地跑出村口,高大的苏玛被一只獒犬咬住了袖口,他用尽力气也甩不掉獒犬的撕咬,阿班底不停地挥舞打狗棍驱散狗群,眼看苏玛就要被狗群掀翻,阿班底挥起棍棒狠狠地向獒犬劈头盖脸地一阵乱击,木棍上沾满了狗血,但苏玛还是被巨大的獒犬掀翻在地无力动弹,獒犬的前爪紧紧地按住苏玛的肩。厮打中,更多的狗争先恐后地嚎叫着拼命扑来,朗多玛已看不见被狗群包围的苏玛的半点影子。

阿班底在搏斗中奋力回头张望,他急得几乎要喊出声来,他需要朗多玛的支援,只见山坡上有人挥手令他返回,还没有来得及迈腿,一只黑狗已经咬住了他的小腿肚,一阵疼痛,他从腰间拔出藏刀狠狠地向狗扎去,狗传出一阵痛楚的嚎叫,呜咽着一路向路边的青稞地里跑去,阿班底趁机一瘸一拐地朝山坡上急跑。一路跑一路喊道:“结合本,快派人救救苏玛。”话音未落,他已被朗多玛身边的彪形大汉捂住嘴重重地摔在雪地上。

“再喊,我们都得送命,村里一定有伏兵。”朗多玛凶狠地制止了他的喊叫。

阿班底从雪地上擦净陷入鼻孔和嘴里的雪抬头望着苏玛,他被狗群里三层外三层地压在当中拼命地挣扎着,身上的藏袍很快被狗牙撕得七零八落,他的皮肤开始逐渐裸露在同伴们的视线里。看到这一切,阿班底的心像被撕裂了一样地疼痛,他愤怒地看着朗多玛。朗多玛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没有命令、没有手势,只有苏玛徒劳地反抗和狗群的狂吠。

自从第三次担任察拉齐部落的头领以来,郎多玛就在本部落以剽悍勇猛著称,每次硕果累累的抢劫使他赢得了本部落立誓的爱戴和绝对地服从。他清楚地记得第一次抢劫出发时的祭祀仪式上,斗士们的枪架上拴满了经幡,他们排着队从枪架上取下烟祭用的小袋,袋里装有糌粑、酥油、茶叶、奶渣等拌合的“烟祭品”,然后排着队顺时针绕着烟祭台将“烟祭品”倒入煨桑炉中,同时大声呼喊“该”、“嗦”,那震耳欲聋的声音给了他千头牦牛的力量。那一刻,他就感到,人最大的快乐莫过于在众目睽睽的吼声中发誓爱戴自己。

眼看苏玛被狗咬得奄奄一息,村口突然跑来许多男女,他们用石块和木棍驱散了狗群后,陆续围观和询问这个被咬得遍体鳞伤的异乡人。朗多玛用鹰一样泛着绿光的眼睛注视着这一切,他要凭感觉扑捉这一刻最关键的村民的反映,直到人群抬着苏玛朝村里走去,村口又恢复了它平日的宁静,狗群玩耍似的撕咬着苏玛的藏袍碎片。就在苏玛被村民抬走的一瞬间,朗多玛判断出村里没有驻军,村民误认为苏玛是讨口时被咬伤的流浪汉。这时,天色已近黄昏,夏拉若周围的群山渐渐露出淡蓝色的天幕,预示着天快要晴朗的迹象。

时间,在朗多玛焦急的等待中流逝,一轮月亮雾蒙蒙地挂在夏拉若的上空,在被雪洗过的天空,没有尘埃的云雾逐渐散去,月亮上的山影斑驳陆离,泛乳的月光在鲜水河稠密的水纹里跳耀出粼粼的光波,远远望去犹如一根链,蜿蜒逶迤在夏垃若平坦的青稞地里。朗多玛望了望头上的月亮,骂道:“不该凑热闹的时候它偏跟着。”瘦小的占卜师齐扎拉尖声尖气地补充说:“藏历上说,今晚月亮要出来。”他的一对大眼睛在月光里泛着绿光。

11  父命子从(10)

朦胧的月色里,三百多抢劫者的面孔在清冷月辉的涂抹中显得格外狰狞,他们剑拔弩张地等待着命令,血腥前的宁静令抢劫者熟悉而难受,他们在等待带着剧毒牛肉去毒死狗群的先兵发出的信号。约莫一个时辰,村口吹响了三声进攻信号,郎多玛翻身上马吐掉衔在嘴角的草根,用充满豪赌似的声音高喊:“全体注意,对反抗的男人一律杀掉,对妇女、老人和儿童,只要不反抗,不准狂砍乱杀,记住,我们只要财产、粮食和马匹,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根嘿嘿!冲啊!”烈烈的马蹄声伴随着寒光闪闪的藏刀和格罗人长长的标枪踏破了夏拉若的宁静,察拉齐部落一年一度的“洛加革”(冒险抢劫),在远离故乡的夏拉若拉开了血腥的帷幕。“根嘿嘿,根嘿嘿!杀啊!”劫匪在马蹄声和喊叫声中冲向村子,骁勇善战的草地人以征服者的姿态寻找着以往胜利的感觉,那令山崩地裂的气势大有吞下整个村庄的威猛,他们的视角是骑在马背上因剧烈的抖动而摇晃不止。

哒哒哒,一阵的密集的枪声打碎了抢劫者的发财之梦,冲在前面的劫匪人仰马翻,连人带马倒下一片。“遭了,我们中伏击了。”被如此密集的枪声敲醒的朗多玛突然意识到,他骑着马躲在一棵白杨树后,大声喊道:“赶快撤退,退回原地。”劫匪听到了撤退的命令,仓皇逃窜,受惊的马群嘶鸣着惨烈地狂叫,马蹄在乱尸中踩踏而过。

达瓦在楼顶俯视着溃逃的败兵,发出了停止射击的命令。枪声一停,抢劫者们冒险营救受伤的伙伴,村民为打退劫匪的进攻而欢呼雀跃。成功抗击察拉齐部落的抢劫,达瓦手下的格罗人布达功不可没,如果不是他判断出苏玛带的大耳环和挂有红布、缠着金属丝线的匕首是格罗人的装束的话,那今晚的惨剧就该发生在夏拉塘村民身上了。

在村首群迫询问苏玛时,苏玛他死活都不开口,这让群迫一筹莫展。布达悄悄地告诉达瓦:“他是格罗人,是忠诚的格罗汉子,而不是格罗人痛斥的灶前老媪,从他的出现可以判断,村外有大群的格罗人,格罗人每年都有一次长途的冒险抢劫活动。”达瓦告知村首这一紧急情况后,群迫迅速召集全村的男人开会,誓言坚决打退劫匪的行动,在群迫和达瓦的精心安排下,设伏打垮了劫匪的攻击。群迫和村里的长老们端着酒走到达瓦身边,说道:“你帮助我们全村的老幼逃过了一劫,没有你们的帮助,恐怕我们村现在已经成为一片焦土了,你挽救了我们的生命,我们的财产,你是我们的活菩萨!”

村外孤寂、寒冷的山坡上,惨败的朗多玛永远也忘不了这一灾难日,伴随着难忍的饥饿和寒冷,人们将尸体和伤员驮在马背上,跟随郎多玛离开他们认为是天煞的伤心之地。此时,俯瞰他们撤退的月亮都冷得发抖,郎多玛带有责备地向占卜师齐扎拉说:“哼,你不是说今晚是个吉日吗?”冷得牙齿磕碰出咔咔直响的声音的占卜师辩驳说:“这是根据火烧羊肩胛骨上的裂纹来判断的。”

在察拉齐部落冒险抢劫的经历中,曾不止一次有过这样的悲壮记忆,精力旺盛的草地人没有表现出极度的悲伤,他们一声不吭地展开宿营工作,那些随队而来的妇女和大孩子们拾来了树枝和灌木,当营地的帐篷撑起和篝火点燃的时候,郎多玛清理完毕这次遭受的损失情况。他沉默着,但心里却涌动着复仇的激情,望着眼前忙活的人们,他一声不吭,凶残的目光里开始酝酿着下一个目标。当他喝下第一口滚烫的清茶的时候,狠狠地说了一句:“夏拉若,我总有一天会来的。”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11  父命子从(11)

设伏的村民们等待了整整一个夜晚,再没有见到半个劫匪的影子,天亮时却等到了阿多和索郎的归队。当阿多向达瓦诉说了事情办得一切顺利后,从达瓦满脸的倦意上便嗅出了打仗的血腥味。听完达瓦告诉他昨晚这里发生的事情后,阿多若有所思,他想了想,回头问索郎:“我们回来时,不是看见一帮数量不少的人马朝北方走去了吗?”

索郎肯定地点了点头,补充说:“那队人马距离我们太远了,看不清楚。”

“那一定是劫匪们撤退了。”听到阿多带来的这一需要进一步核实的消息,村首群迫的眼睛一亮,说:“莫非灾难结束了?”他立即派出几路人,分别去寻找劫匪的踪迹。

这一天,格罗人布达情绪十分沮丧,同乡苏玛自杀时睁着眼睛盯住北方的模样令他心里极度难过,他用格罗人的仪式把苏玛土葬后,请喇嘛为他诵《开路经》,经声停下后布达面朝天空大声说:“战死者光荣。”格罗人有这样的传统,如果一个男人平静地病死或者老死,人们会认为他是一个无用的庸者,而当一个人为了部落的抢劫而战死,他就是一个至高无尚的人。布达低落的情绪被达瓦觉察出,他端来一碗青稞酒递给布达,布达一饮而进,达瓦用拳头击了击布达的肩膀,然后默默地走开,此时此刻,他不知道应该对布达说些什么。

处在惊愕中的夏拉若村民们对昨晚发生的一切仍然心存余悸,担心盗匪们再来袭击,他们集体商量后决定,每户出钱挽留驮队再逗留一天,他们知道,只有驮队精良的武器才能帮助他们抗击匪徒。达瓦面对一双双祈求的眼光,特别是看见那些白发苍苍的老人和嗷嗷待哺的婴儿,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天快黑时,村里派去打探的人陆续回村,从北方回来的人证实了达瓦的判断,他们在察拉齐人宿营的地方,看见了数堆燃烧的篝火的痕迹,劫匪们把马杀来充饥了,整整三匹马的骨架丢弃在雪地上。他们离开后,一群野狗与一头饿狼为三架马骨撕咬得不分胜负,它们正为劫匪留下的“残汤剩水”而拼命。

夜,出奇地宁静,但村民们仍然提心吊胆的无法入睡,村首群迫凝神地盯住火塘里的火苗若有所思,半晌,脱口说,“你说奇不奇怪?”这话像一句开场白,又像在问达瓦,又像在问火苗,围坐火塘的人都好奇地看着群迫,他说,“十多年前,在村落的后山上住着一个与世隔绝的喇嘛,他一年四季,无论十冬腊月,还是严寒酷暑都只穿一件早已分不清颜色的袈裟,长期住在村后的一个山洞里。他的神通广大远近闻名,能预卜人的吉凶祸福,但他的行为十分怪异,许多问卜的藏人和汉人去时都给他带些食物,久而久之那些食物堆积如山,都长出了霉,气味难闻。他一年四季到底吃什么,至今都是一个迷。有的人说看见他吃草根下的泥土,有人说他用一个人头盖骨的碗舀水喝,有的人说他终日打坐,有时把自己悬在洞的半空。奇怪的是,就在劫匪打劫的那天下午,村民当批的孩子生重病,他就来到山洞去找喇嘛占卦。喇嘛看见他后,拾起一根长棍,做了一个朝北方瞄准的姿势,然后就将长木棍送给当批,当批不得其解,想问问他是什么意思,喇嘛又是打又是赶地让当批离开,他觉得莫名其妙,骂了一声,真是个疯子,就下山回家了。今天白天,当批心事重重地来找我叙述了这件事后,我恍然大悟,朝当批的屁股重重踹了一脚,骂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件事?”

群迫稀奇古怪的叙述,驱使达瓦的好奇心决定下次经过这里时,一定要去拜见那位不吃不喝的喇嘛,请他预卜一下自己家族无休无止的打杀何时才是尽头,因为,他昨日预见自己的家族在两个地方同时开仗,一股血腥味笼罩在呼吸中,他坚信,这是大伤元气的开端。

天一亮,驮队打理好了上路的行装,全村的人为他们送行,尼旺家的那个健壮而美丽的女人沉默地站在人群的背后,用一双火辣辣的眸子死死地盯着达瓦,村民被这其中的秘密蒙在鼓里,只有达瓦和心照不宣的月亮才能领会女人目光的全部含义,爱的短暂和恨的长久浇铸在离别时的此情此景中,当俩人的目光再次相对时,爱留在记忆里,恨贯穿在现实中,达瓦便吐了吐舌头牵着头骡子也不回地扬长而去,他感到自己的背快要被两道目光烧焦了,但他无怨无悔。

12  天断(1)

自云登放权绒巴以来,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关于绒巴对昌旺土司和浪波土司边界纠纷的裁定。多年的掌控经验使他深信,各地的纳贡是板上钉钉明码实价的事,就如自己家族同康地所有土司向朝廷纳贡一样,无论丰灾之年一律是恒定不变的数字。像云登家族这样的大土司,每年要向皇上缴纳黄金十两、麝香四十个、鹿茸八架、贝母一百两,几百年来都是这个数。但唯独对草场的重新划分,情势却变得扑朔迷离,充满了变数,这使得云登整日忧心忡忡。令云登难以料及的是,充满冒险个性的绒巴正在“创造性”地书写更登席巴·美郎却杰降巴家族史上又一“辉煌”的篇章。

与此同时,昌旺土司与浪波土司的边界划分在绒巴一行的监督下如期进行,双方一致认同登青寺大活佛阿旺嘉措来主持这次草场定界。

向来对权力不感兴趣的鲁尼也嗅出了氛围格外神秘的一天,藏族部落神秘的“天断”规则是他在欧洲历史教课书上读不到的、最不可理喻但又是最奏效的领地划分。他仰望天空感谢上帝的特殊关照与绒巴随行,他能借此深入到神秘民族的本底去探视他们最隐秘的深处,这是那些研究人文学科的学者们削尖脑袋也钻不进的领地,是水都泼不进去的地方,就如他们惊叹阳光照射下外表壮美的雪峰,然而,顶托这壮美雪峰下的最诱人的东西又是什么呢?这恰恰就是鲁尼引以为豪的发现,就像研究生命的科学家带着震撼回到女人的子宫。

一大早他就准备好了照相机、纸和笔用来记录下这千金难求的时刻,他*地说:“我才是最实惠的狩猎者。”他也养成了有事没事地在嘴里衔一根干草枝的习惯,牧人告诉他,藏人在草地上喝茶或聊天时都喜欢衔一根草根在嘴里,这样的话“无常”就不会来侵扰自己。后来他把这种习惯归结为是一种文化,就像异族颇感藏族人穿的皮袄有一种臭味,其实,那不是臭味而是一种文化,是心灵的领地。他好奇地拿着望远镜站在草坡的制高点,俯瞰三路人马像千足虫一样从不同的方向朝白马河右岸“爬来”。

昌旺土司的人马最先闯入他的望远镜里,他们正越过白马桥在右岸平坦的草地上前行,能否拥有这片水草丰茂的冬窝子,今日全凭一只公鸡来定夺。一只鸡平日在土司的眼里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啊,“落毛的凤凰不如鸡”的俗语足以说明鸡的微不足道,顶多是人们的盘中之物,而在今日它却在绒巴权力的操纵下摇身一变,成为两家土司财富重新“洗牌”的掌控者,这一发明全凭绒巴心血来潮时的灵感,足见神秘民族“天断”的自由空间是何等的“随心而宽广”,任凭权力者的突发奇想,奇想有多大,故事就有多大;另一路是浪波土司,在夫人白玛友珍的挟持下,从白马河右岸的聂呷拉高坡翻越而来,路上充巴活佛念诵《金刚经》,正为浪波能否获得白马河右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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