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资产重组,但在重组的漫长过程中,谢怀朴的庞大的、曾经显赫一时的窗口公司遇到了种种难题,有些根本无法逾越,终于难逃轰然倒塌之命运,宣布破产。
所幸的是,谢怀朴并没有查出什么致命的问题,有些违规现象,但毕竟不是中饱私囊,钱没装进自己的口袋,什么都好说。虽然查了很长时间,但专案组的作风还是实事求是的,谢怀朴恢复了自由身。
藏院长的意思,无论如何两家人要一块吃顿饭,以示庆祝。谢怀朴没有什么心情,尽管他可以回家而不是送进监狱,要知道能从双规中最终脱身的人,算得上凤毛麟角,大部分人会在职权、经济、个人生活等方面难逃干系。但他的位置是彻底的没有了,自认为在金融方面的才华以及多年积攒下来的经验失去了用武之地,这是让他最为伤感的一件事。不过他还是答应了一块吃饭,反正藏院长两口子也不是外人。
这回去的是小饭馆,取名叫作客家王,客家菜本来就没有豪华款式,要了一个单间,也是很敷衍的。饭店是谢怀朴定的,藏院长说不成样子,但谢怀朴坚持一切从简,其实是不愿意在好的饭馆里见到熟人。
普通的饭店不是不能吃,只是相比起当年的风光,令人生出无限感慨,天地之变有时只在一夜之间。
饭店里热闹非常,在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追求的是一种殷实、实惠的作风,所以价格便宜的特色餐厅应运而生,家家爆满,喧嚣的声浪此起彼伏。服务员均是一些乡下妹,手脚麻利但是脸色呆板,偶尔一笑反而怪吓人的,通常她们的反应比较迟钝,急得穿黑制服的领班想踢她们的屁股。
鲍雪穿一条白色的两边开衩的旗袍裙,上身是一件领袖蓝的中袖针织衫。谢怀朴也是穿普通的格仔棉布衬衣,藏院长两口子均是一身便装。但是他们在餐厅里仍显得和这里浓重的市井之风格格不入,像是随时准备走出非洲的西方人。
小房间里面好一些,但也有各种声音不断袭入,桌布、茶杯、餐具总让人怀疑它们的卫生程度,只是四个人都做出不介意的样子。
鲍雪笑道:“客家菜里我只知道一个酿豆腐。”
藏师母拿过菜牌:“酿豆腐肯定是要点的,还有一个咸鸡不错。”
随便要了几个菜,大伙边吃边寒暄起来,说的都是一些闲话,并没有人提到丹青和藏蕾。
藏院长呷了一口客家米酒道:“怀朴,你其实已经很幸运了,没有谁是双规以后还会查不出问题的。”
谢怀朴叹道:“我不是不想贪,只是不敢贪而已。”
藏师母忙道:“不说这些了,来来来,喝酒喝酒。”
吃饭期间,鲍雪一直没有说话,这时突然说道:“前两天小提琴大师帕尔曼在音乐厅演奏,你们去听了吗?”
藏院长笑道:“我们这几个人里,恐怕只有你是他的知音了。”
鲍雪感慨道:“他的风格是有强烈的倾诉力,同时又让音符自由流淌,仿佛从内心里涌出的清泉。不过我迷上他,还是因为他温暖和如丝绒般柔美的音质,也许是因为他四岁就得了小儿麻痹症,从此落下了终身残疾的缘故吧,他的音乐里没有一点盛气凌人的东西,永远都不嚣张,不堂皇。就像他了解你的往事,深知你的遭遇,懂得你的内心一样,他的演奏相当松弛,却让你有至深的感动。”
鲍雪滔滔不绝地说着,她的旁若无人会让人有一点小小的担心。
谢怀朴对藏院长说道:“她每天都要听这个什么曼的音乐,一遍一遍放他的原声碟,放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老实说我听得都快吐了。”
鲍雪突然目光如炬道:“那是因为你听不懂。”
怀朴笑道:“跟你相比,我当然是外行了。”
伊扎克·帕尔曼的《一封信》是鲍雪百听不厌的专辑,她热爱音乐的苍劲有力,深刻纯熟,有时,鲍雪会跟随演奏不间断的喃喃自语。
鲍雪又谈了好长时间的音乐、小提琴、帕尔曼,其他人也像约好了一样,没有人打断她,甚至希望她聊一些远离生活现实的话题,或许是缓解内心焦虑的一种办法。
藏师母心想,幸好还有音乐与鲍雪相伴,否则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借以抚慰她的那颗长满荒草的心。
饭后,藏院长突然提议:“两位夫人,我听说附近新开了一家大型商场,不如你们去逛逛,我跟怀朴在那里的咖啡厅等你们。”
藏师母诧异道:“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一向不逛商场的,今天倒很体贴呢。”
新开的商场还是颇为豪华的,有七层那么高,中间偌大的一块空地是通透的,空中飘浮着无数个七彩气球,所有的专卖店都是出尽百宝,招贴林立,尽可能地把客人揽入自己的怀抱。鲍雪和藏师母很快就消失在人流里。
二楼的咖啡厅,基本是抽烟或者喝各种饮料的男士,藏院长和谢怀朴找了一处相对僻静的地方坐下来,要了两杯卡布基诺咖啡,隔着一层起泡的鲜奶,怀朴少少的抿了一口,不仅被它的浓苦香醇倾倒。
“你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谢怀朴道。
藏院长倒是开门见山:“明天你就陪鲍雪到医院来,我找专科医生给她检查一下。”
“她不是挺健康的吗?也没有听她说有哪儿不舒服啊。”
“她有些不正常。”
“我怎么没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