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是国家经济飞速发展的二十年,甄婉二十三岁看到世界和今天的世界完全不一样,那时候谭山市满大街都是两个轮子的车,街边的海报也是特别鲜艳的颜色,到处都张贴着新倪尼亚杯足球联赛的横幅。
就是这一场庆祝两国建交的友谊赛上,一场恶意恐袭扭曲了两条平行线,让本该毫无交集的人自此纠缠在了一起。
三十一岁的缉毒队长程瑞东在爆破案的现场救下了穿着紫色碎花裙的短发女孩——甄婉,二人从此走进彼此的世界。
不久后,程瑞东成为了甄婉的第一个访谈嘉宾和刑法顾问,甄婉时常也会把下线狗仔斩获的第一手情报提供给程瑞东。
那个夏天,程瑞东总是会匆忙离开警局,也不爱参加下班后的聚会,而甄婉也总会在下夜班的路口,恰好碰到路过的熟人。
那是一段倾斜的时光,本以为生活都会像这样平淡安宁地过下去,但生活总是不按照既定的轨迹前行,甄婉在程瑞东的生日会上遇见了意气风发的杨维平。
那时的杨维平和程瑞东同样高大英俊,只是比程瑞东多了一份恣意和洒脱。
那一夜,下着濛濛细雨,程瑞东一如往常站在了电视台门口昏黄的路灯下,他撑着伞,捧着一束娇艳的玫瑰,等着那个爱穿紫色碎花裙的女孩,陪着她一路走过那条长长梧桐街。
甄婉以为程瑞东是要向自己表白了,那种悸动说不上是慌张还是窃喜,那是他们唯一一次走完全程一言不发。
那束花是杨维平送的。
从那天起,陪着甄婉走过梧桐街的人变成了杨维平,而她,也再没有穿过紫色碎花裙。
程瑞东开始变得很忙,杨维平却似乎闲了下来,帅气阳光的杨维平成了电视台的常客,和公认的新闻女神是口口相传的金童玉女。
来年秋天,雨季才刚刚结束,程瑞东晋升正支,杨维平和甄婉也结婚了。
程瑞东在那场婚礼的后台,亲手为杨维平系好领结,写下了八字祝词——期早获玉,意笃情深。
……
甄婉回忆着往事,她总是说着说着又微微停顿,似乎那段潋滟时光中除了知足和美好,还有某些她因为不确定而道不出口的遗憾。
黎纵还是第一次听甄婉这么认真地谈起另一个男人,从黎纵见到她的第一天起,她就已经是杨维平的夫人了,她所谈及的每一段往事里有杨维平的名字,而程瑞东三个字,似乎是她从已经积灰的木箱子里翻出来的旧影像。
黎纵不禁好奇接下来的故事:“然后呢?您和杨局结婚后,程局长去哪儿了?”
甄婉手里削到一半的苹果已经有些氧化了:“后来瑞东做了禁毒的正支,就跟你现在一样,我最长时间半年都没见过他,后来维平也升了刑侦的副支,授章仪式的日子恰好是他三十七岁的生日,再后来他俩就双双请辞了。”
“辞职?”黎纵微微惊讶,余霆则已经在冗长的故事里静静下来,倒也看不出吃惊。
似乎接下来要讲的是十分沉重的话题,甄婉叹了口气:“因为后来发生了那件事。”
黎纵:“什么那件事?”
甄婉才刚刚张口,余霆的声音冰冷地插进来:“黑石河小学藏毒案。”
这一秒黎纵的脑子转得飞快:“那件案子的相关报道我全都看过,当时就是曹坤,也就是后来的曹定源,他勾结商贾政客从境外走私毒品,通过水路从黑石河码头登陆入京三、蓝州、合川三省,警方接到了黑石河小学校长的举报,说学校的仓库有近三百公斤的鸦片液,当时是杨局是谭山市的刑侦副支,他和程局长联合军方一起行动,包围了整个黑石河小镇,后来毒贩狗急跳墙,引爆了一批走私的小型核弹,整个小镇的人都遇难了,除了……”
黎纵话音一顿,余光落在沉默的余霆身上。
余霆坐在床上,面色冰冷得没有表情。
“除了那个从水箱里救出来的孩子。”甄婉说,“那个孩子没有遭受到任何辐射,后来警方检查了他当时藏身的那个水箱,那箱子是特殊材料做的,防辐射的级别已经达到专业的水准。”
黎纵困惑:“黑石河只是个小镇,怎么会有那种水箱?”
“警方当时也觉得这很蹊跷,认为是有人预先就知道会有那场核爆炸,所以提前把那个孩子藏在安全的地方。”
黎纵:“…………”
“那时警方怀疑过那个孩子的父母,但是举报小学仓库里藏毒的人就是这个孩子的父亲,而且他的双亲也已经被炸死了,警方只能放弃这个猜想,把那孩子的信息列为绝密。”
黎纵有些怔住了:“您说什么?举报人是水箱小男孩的父亲?”
甄婉低着头,一点点把苹果泛黄的果肉剔掉:“好像是这样,当时把那个男孩从水箱里抱出来的人就是龙局,也就是现在市局的正局长兼綝州市副市长——龙建业。”
黎纵无声地看向余霆,余霆竟毫不躲闪、直挺挺地接住了他的目光,平静地开口:“你不是一直在查水箱小男孩吗,不知道当年黑石河小学的校长叫俞秋风?”
黎纵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证明余霆和俞枫是不是同一人上,关于黑石河爆炸案他也只能通过网络了解,毕竟是谭山市二十多年前的旧案,还是涉及大规模死伤的绝密案件,没有上级的文书,黎纵根本无法借阅那些档案,自然不知道举报人的姓名。而俞枫他父母的粗漏信息,黎纵也仅仅是从岐兰山孤儿院院长李兰英那里得知的。
余霆以为黎纵知道的很多,但实际上,黎纵对他的了解根本少得可怜。
黎纵的眉头微拧着,似乎已经抓住了什么极其细微的漏洞,可是他不知道该不该再问下去,也许余霆他……
也许他并不想黎纵知道那些关于他的过去。
算了……黎纵仿佛放弃什么,紧绷的眼神一下软了下去。余霆如果想说一定会说,如果他不想说,那黎纵也不必勉强追问,他这样一个满心防备、浑身是刺的人,能接受黎纵的亲近已经是万般不易,如果逼得太紧,那双好不容易才握住的手又要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