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言喻的震撼。
殿中所立之人,莫不是寒窗苦读、明经及第出来的圣人子弟,初入仕途时,谁没有匡复社稷、报效家国的雄心壮志,但官场蹉跎多年,那点文人意气,便在功名利禄、蝇营狗苟中消磨殆尽了。
可如今,竟在一形容潦倒的老者身上,再见到了文人风骨,风骨铮铮,不屈于权贵,不畏于生死。
“朝闻道,夕死可矣,你确实无愧于圣人之言,只恐荆州地方官员,尚不及你半分觉悟。”
有万民书在此,足可佐证陆闻道所说,句句属实,但澹台境先前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如此看来,荆州刺史府怕是已经烂透了。
昭仁帝的脸色不知不觉中沉了下去,他即位已经十六年,这十六年励精图治、案牍劳形,如今在他治下,发生了如此贪墨巨案,但他却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荆州一州之地,竟要割据自立不成?”昭仁帝冷哼一声,少见地动了怒,“还有江南两道,奉旨不遵,朕倒不知道,什么时候,朝廷政令竟成了一纸空文!”
“陛下息怒。”
台下的官员跪了一地,只有那四个懵懂的孩童,还一无所觉地站在那儿,盯着御前的金麒麟看个不停。
昭仁帝注意到他们的视线,问道:“你们在看什么?”
年纪最小也是胆子最大的那一个孩子,学着先生的样子有模有样地回答道:“回陛下,我在看那个金麒麟,这样一尊麒麟怕是能换好多好多粮食吧,若有了粮食,我爹爹娘亲也不会饿死,姐姐也不会被卖给张屠户……”
说着说着,竟小声啜泣了起来。
御前哭泣,属大不敬,陆闻道立刻磕头请罪:“小儿年幼,望陛下恕其无知。”
“无妨,不知者无罪。”昭仁帝摆摆手,示意他平身,“江陵赈灾,朝廷拨付八百万两白银,此事由户部一手操办,齐翰,朕问你,这笔款项如何支出、如何使用,户部可有派人跟进监督?”
户部尚书齐翰已年过六旬,历经景运、昭仁两朝,劳苦功高,办事虽然勤勉,但因循守旧、不知变通。
尤其今年以来,许是上了年纪,精神不济,许多事由交到他手上,总是出现或大或小的纰漏,昭仁帝早就动了挪一挪他的位子的心思。
齐翰惶恐地跪在地上,长长的白髯垂落在地,显出几分凄凉之感:“陛下恕罪,朝廷赈灾早有章程,赈灾银如何用,都是地方官员上奏回禀,从未有户部官员随行监督的先例,老臣只是依章办事。”
“依章办事,好一个依章办事,你这是要用先帝的规矩来压朕?!”
“老臣不敢,望陛下息怒。”齐翰已被吓得汗湿衣襟,恨不得以头抢地尔。
昭仁帝冷哼一声,盛怒未休:“江陵灾情于两月前呈报在案,赈灾银拨付已过月余,发赴江南两道的公文也早已送抵,这么长时间,竟没有一个官员跟进此事,中书令、尚书令、户部尚书郎中,一问三不知,朝廷竟养了一帮闲人!”
“陛下息怒。”
台下的大臣又一次乌压压地跪了一地,昭仁帝一向宽厚仁慈,鲜有如此雷霆大怒的时候。
“朕问你们,此事要如何处置?”
“回禀父皇,”三皇子澹台境出列,先前消息传入皇子府时,他便跟身边的谋士商议了对策,想要在朝会上力拔头筹。“儿臣以为,此事现已闹得人尽皆知,务必妥善处理,以平民怨,当选一德高望重之人亲赴江陵主审此事,并派军队随行,以免灾民动乱。”
“禀父皇,儿臣以为不妥。”太子澹台聿明反驳道,许是情绪激动,苍白的面色倒显得红润了几分。
“无论江陵灾情究竟如何,人命大于天,都应以最糟糕的情况论处,儿臣以为应当首先思虑赈灾事宜,缓解民生饥馑。调查官员渎职贪墨应往后放,至于军队辖制,更是万万不妥,江陵本就民情汹汹,此举极易激起民变。”
澹台聿明一向谦逊知礼,与世无争,甚少与人针锋相对,入朝理政以来,几乎从未提出自己的主张见解,而是附和顺从居多,因此许多人认为他优柔有余,决断不足,不足以胜任帝位。
今日这番条理清晰、言之凿凿的论述,倒是令不少官员对他刮目相看,看来这皇长子,并不像他先前表现的那样懦弱无能。
“太子言之有理,依你看,这件事该交由谁处置为当?”
“儿臣以为,必选一刚正不阿的直臣,如此才能肃清贪墨,矫正朝廷吏治。”
“皇兄此言差矣,”澹台境向来是不甘居于人下的性子,睚眦必报,掐尖要强,“江陵灾情固然紧要,但朝廷脸面同样不可失,陆闻道于宣德门前大放厥词,已是将朝廷的脸面丢到地上踩了,若是大张旗鼓调查贪墨,就等于变相承认了朝廷的无能,被蠹虫鼠辈玩弄于股掌中却不知。”
“肃清吏治和朝廷脸面,孰轻孰重,三皇弟分不清吗?吏治清明乃长治久安之道,一时的脸面岂能与之相提并论?”
“若依皇兄的意思,天下百姓骂朝廷无能,父皇无能也无甚干系了?”
“我何时说过父皇无能?只是世间安得两全法,本就……”
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坐于高台之上的昭仁帝却忍不住走神了,他下意识想到了另外一个儿子,若是他在,定能想出两全之策,只可惜……
一名内侍突然出现在了殿门口,打断了澹台聿明和澹台境的争吵,也打断了昭仁帝蔓延的思绪。
“陛下,东阳侯世子殿外求见。”
“他怎么来了,让他进来吧。”昭仁帝想到来人,眼中不由漫上了几分轻松的笑意,这混小子向来没规矩,也不知早朝求见是为何事。
历来封爵封侯,一凭战功政绩,二凭血缘亲疏,但东阳侯却与之不同,凭的是夫妻恩爱,琴瑟和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