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深夜惊扰,是为何事?”
昭仁帝和衣坐在床畔,挡风保暖的外裳披在肩头,眉眼间难掩困倦。
他即位以来,国中太平无事,像今夜这种被突然惊醒处理国事的时候少之又少。
杜葑跪在地上,跳跃的烛光驱散了些许滞闷的黑暗,但寝殿内仍然不算明亮,半明半暗间,这位手握生杀大权的九五至尊,便显出了几分苍老。
一位垂垂老矣的暮年之人,试图以一己之力撑起这座帝国。
恢弘的寝殿和被寒风鼓荡的帘幔成为了虚幻的背景,昭仁帝的形象被无限放大、再放大。
杜葑眼底突然漫上几分泪意,医者仁心,本就最易心生怜悯。
他半垂下眼,以头抢地,详细汇报了今夜仁明殿的来龙去脉。
“……大致便是如此,微臣查探出贵妃娘娘误食了阿芙蓉,意识到此事事关重大,已远远超出了微臣的职责权限,故而深夜冒死惊扰,还请陛下定夺。”
阿芙蓉出现在了皇宫,昭仁帝意外地发现,他竟没有自己预想的那般惊骇,好似冥冥之中,他早已猜到了如今的局面。
他所能想到的坏事都会发生,想不到的坏事也都会发生。
昭仁帝端坐在那里,挺直的腰背,支撑着帝王不容冒犯的威严,无论何时何地,这口气都不能泄。
寝殿内蓦地沉静下来,杜葑跪在地上等候吩咐,昭仁帝却迟迟没有开口。
这些时日的接二连三的事端一同涌入他的脑海,控制住了他的思绪。
江陵、金陵、燕京……
这个三角好似构成了某种循环,一种权力的颠覆或者递延,像是精心谋划而成。
他做了十六年的皇帝,并非没有丝毫长进,他知道这是一个局,但他看不透。
就像一团迷雾之中一块滚落山峰的石头,气势汹汹、锐不可当,但他却看不清楚石头的全貌,更无力阻拦。
他突然意识到,他老了。
人在走向死亡的过程中,所有的感官和思维都会趋向于迟钝,会开始认命、妥协,看淡世事。
可这所有的一切,都与一位帝王应当担负的责任和使命不相符。
所以……
昭仁帝长长吐出一口气,将视线从跳跃的烛火之上移到了杜锋脸上。
一个对自己的未来前程依然懵懂无知的年轻人。
“杜爱卿平身吧。”
杜葑谢过陛下宽厚后,便站起身,安静地立在一侧,没有妄自开口。
在宫中,谨言慎行,是保命之道。
昭仁帝端详着他,隐隐回想起他刚入宫时的样子。
前任扬州刺史于朝上引荐了这位金陵的小神医,那时的杜葑,远不如此时老辣深沉、进退得宜。
宫里的规矩塑造了他、也限制了他。
皇宫大内万千之人,不过是相同的灵魂罩上了不同的人皮面具而已。
昭仁帝想起他初初登基时,清荣长公主曾对他说过的话:驯化,是第一课。
他揉了揉钝痛的太阳穴,强制将被药效驱散的思绪拉回到眼前之事上。
事关阿芙蓉,不能等闲视之。
“以杜爱卿的年纪,应当不曾见过阿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