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使直接在地上坐下来,解了身上穿的褙子盖在余老夫人的腿上,默默的看着她。李念在一边轻声问:“阿姊,要不要再加一粒?”小桃伸手擦擦头上的汗,摇摇头:“不用,我刚才看老妇人情况严重,直接就多加了一粒……”
说话间,宗老夫人的脸上的青色慢慢的退了下去,虽然还是惨白,可是看着就不那么危险了,女使顿时一喜,便想过来扶老妇人坐起来。小桃轻声说:“阿婶再稍等等,等老妇人呼吸顺畅了,咱们再把她抬到榻上去,好么?这位娘子说的很对,心痛病人绝对不能随便挪动。”
女使连连点头:“听娘子的,都听娘子的!”说话的功夫,宗老夫人的脸色似乎又好了一些,呼吸平和了许多,那女使有些不好意思的向抱着宗老夫人上半身的那个素衣女子道歉:“李大家,刚才是我失礼了!”
素衣的女子摇摇头“不要紧,你也是关心你家夫人,才会这样的。”
那女使又赶忙向她道谢,她淡淡说“没什么好谢的,举手之劳,再没有明知道危险,却见死不救的道理。”说着话,轻轻拿帕子擦了擦宗老夫人脸上的汗,抬头向小桃,李念笑道:“我是李三娘,二位可是琉璃李大官人的妹妹?常听他提起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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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宅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前厅的男人们不可能得不到一点消息。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李想却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作为一个典型的理工男,李想从来就不是一个会被困难打倒的人,他的沮丧只维持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然后就满血复活了。没关系,没关系,你有权力,我有时间,我还不到三十岁呢,再等她几年又能怎么样?咱们走着瞧,看谁熬的过谁。
这么一想,心情好多了,可却又忽然想起能让他趁乱带走李师师的前提是靖康之难,心情顿时又差了,又想到国难当头,难道自己自己只能造几个纸甲么,天知道能对这个国家的局势帮上忙么?还有真照着历史的发展,岳飞可怎么办……越想越纠结,眉头皱成了一团,何栗以为他是因为自己的话难过,一方面觉得李想为个女伎牵肠挂肚很不值得,一方面也觉得他是个重感情的人。今天是告别的宴会,有资格跑到余老相公咕咕个不停的都是老家伙,年轻些的官员本就来的不多,跟何栗熟识的就更少了,闲着也是闲着,自己妹妹还在李想家里呢!干脆跟他聊聊好了,也顺便劝劝他。
李想的心情不是很好,所以忍不住给自己一杯接一杯的倒酒喝,何栗认为自己是过来劝他的,劝人嘛,总要有点诚恳的态度,既然你喝了,我劝不了你,那我陪着你喝几杯好了!
俩人不可能光喝酒啊!于是便聊了起来。
何栗不常喝酒,几杯酒下肚,就有些醉了,开始了他喝醉必然要激发的技能:喋喋不休外加八婆无比: “李兄!你可真奇怪,身边小娘子那么多,就没有你看得上的?”
李想的酒量没比何栗强多少,这会儿也有点醉,何栗的话听了个大概,就哼了一声:“兔子不吃窝边草……”
何栗的脑子也有点晕,听了这话立刻嗤道:“近水楼台先得月!”
李想勉强瞪圆了眼睛,瞅了瞅他:“伪君子!”
何栗被他一句话噎的够呛,细细的想了一会儿才认真的反驳道:“何为伪君子?男未婚,女未嫁,两情相悦,觉得合适了请了人递了婚书办了婚事,正正经经的娶新妇,怎么就伪君子了?”
李想胡乱的摆摆手:“好好,你不是伪君子,你是真君子,真君子行了吧!”说着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顺手也给何栗倒了一杯:“来,我敬真君子一杯!”
何栗被他弄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想着他才失恋,也挺可怜的,算了不跟他计较了!便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
何栗的酒量本来就不怎么样,刚才只是轻微醉酒有些兴奋,这会儿酒上了头,晕乎乎的十分难受。借酒浇愁愁更愁……何栗虽然想着劝李想,可他心里也有事儿,这会儿喝的半醉,又想起自己的烦心事儿,愁绪也冒了上来,连着叹了几声。李想瞅了他一眼:“你叹什么气?”
何栗苦笑道:“这会儿看你,倒又觉得你自在了……本想着一定能举案齐眉一辈子,谁知道这才不过七八年,就只剩下相敬如宾了。”
换了别人说这话,大龄未婚男青年李想肯定不接话,没有发言权啊!可何栗跟他老婆的事儿,李想还真知道!因为李念的缘故,李想平日里没少打听何家的事儿,青楼教坊本就是消息最多的地方,他虽不点小姐陪酒,可招待客人的时候请个弹琴的唱曲儿的却是不可少的,他出手大方,再加上“女性好感度加成”这一技能最近已经被他刷的满点了,随便一打听听了就听来了一耳朵八卦。
何栗这家伙,孝顺的不得了,母亲病了,想要亲自日夜照顾,侍奉汤药,何母心疼他每日还要上班儿,就死活没有答应,他若去伺候,何母便索性不吃药。何栗没办法,只好退而求其次,让自己的妻子去侍奉。于是何栗的妻子便白天给婆婆侍奉汤药,晚上则谁在婆婆身边的小床上,随时端茶送水,老太太病了两个月,何栗的妻子就两个月没睡成一个囫囵觉!何栗的妻子姓常,也是正经官宦人家的千金,被爹娘千娇百宠的养大,哪里经得起这般的折腾!这边何母身体才好,那边她就病倒了,等医生过来,才发现她早有了身孕,连忙保胎,哪里还来得及?当天便小产了。
若是这事儿还能让人夸一句顾大娘这个媳妇孝顺,那接下来的发展,就让所有人都觉得这不是媳妇孝顺的问题了,是嫁这个男人真倒霉的问题了!何栗是个尊重规矩的人了,所以这么个人,没事儿写个奏章参一下某年某月某日某个官员不遵守国家法令在教坊睡了女伎——这种事儿对他来说一点都不稀罕。倒霉的是,这次被参的家伙是个拧的,被调查之后立刻表示:“何栗参我?他岳父那天跟我一起去的!我作证,他也睡了女伎!”不管何栗的岳父常德光如何请了女伎作证,他那天只是喝醉了没法回家。那货一口咬定说常德光就是睡了女伎,他请的女伎做了伪证,没错儿就是伪证!哪个女伎乐意承认自己违法啊?这么一闹,道君皇帝越发觉得这常德光不老实,违法乱纪还不算居然还不承认!结果,才升的正三品太子宾客做不成了,直接给赶出了东宫,只留了个从四品的太中大夫的闲职。
这件事儿闹得整个开封都传的沸沸扬扬……都说常德光怕是悔青了肠子,怎么就把女儿嫁了这么个人啊!这哪里是女婿,这是灾星啊。
李想知道前因后果,明白何栗的妻子是真的被他伤了心了,他当然不太懂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可架不住他请的那些小姐们文化水平都不低,牙尖嘴利是基本素质,反正何栗不逛青楼,没什么称得上得罪的。听李想问了,大部分都会噼里啪啦倒豆子是的说个不停,这会儿他听到何栗抱怨,他的酒上了头,脑子也转筋了,忍不住直接就把小姐们的对何栗的评价给说出来了。
“常大娘上辈子是早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嫁与你做新妇啊!”
何栗被他这句话说的愣在当场,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苦笑着说:“是我对不住她,可我还能怎么样?我那会儿并不知道岳父那日也在教坊,我知道错了,我上门去道歉了,可她还是不愿意理我……”
李想醉醺醺的趴到他肩膀上,嘿嘿的笑:“让我猜猜,你上门道歉,是不是话说半截子又开始说圣人云,国家的律令如何如何了吧……”
何栗惊道:“你怎么知道?”
李想还是傻笑:“我怎么会不知道,你何舍人的脾气,全开封的人都知道,这么说话太正常了——你要是老实道歉没胡说八道,怎么气的你新妇跑到庵里住了一个月?真可怜啊,因为丈夫不会做人害了父亲被贬,偏偏还死不认错。明明自己在婆家也受了委屈,病的七死八活,结果难过的要命还没脸回娘家。作女人本就够倒霉的了,可倒霉到这个份儿上……女要嫁对郎啊!”李想的记忆力极好,这会儿复述起教坊的陈小姐对此事的推测与评价,除了人称换了换,竟是一个字都不差。
何栗心乱如麻,他是明白自己对不住妻子的,可要让他去找自己的错处,他又实在不知道哪个错处就能大到让妻子这么久都不肯原谅他!孝顺父母,不是天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