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曼莎守时,一早等在了南屋外的小花园中。
经过这些日子,凌冽也渐熟悉了这架用圈椅和车轱辘改造的临时轮椅,自己操控着缓缓将轮椅滑下门口的矮坡。他从容地拿起了地上的一只提灯,“夜路不便,还要劳姑娘掌灯。”
阿曼莎皱了皱眉,神色复杂地看了凌冽一眼,最终愤愤地跺了跺脚,“圣山附近风大,你这灯用不了!”说着,她从自己随身的口袋中取出了一只纱网织成的虫囊,萤萤绿光瞬间照亮了他们附近的一整片草丛。
凌冽微笑,熄灭了手中的灯,“还是姑娘思虑周全。”
他这幅不疾不徐的模样,看得阿曼莎来气,蛮国圣女狠狠地踹了一脚旁边的大榕树,恶声恶气道:“跟我来!”
凌冽点点头,转动轮椅紧随其后。
入夜后的雨林潮湿阴冷,即便元宵一早就替凌冽披上了厚毛领的貂裘氅,他的指尖还是被冻得有些发白。一开始阿曼莎走得很快,行了一段路发现凌冽跟得吃力后,便撇撇嘴、放慢了脚步。
她提着虫囊灯,引着凌冽往前,两人在榕树林、望天树林中行了一段后,凌冽忽然停住。
“干什么?”阿曼莎在他前方半步之遥回头,挑眉,“你怕了?”
凌冽摇摇头,呵了一口气,轻轻揉搓着发僵的双手,“苍麓山在北边。”
阿曼莎一顿,眯起了她的灰眸。
凌冽将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意有所指,“姑娘眼下择的路,可是背道而驰。”
阿曼莎中原官话娴熟,自明白凌冽的弦外之音,她站在原地咬了咬嘴唇,最终大步走来,直翻出一条银环蛇,“……你若再废话一句!我便不客气了!”
小小的银蛇有一双血红的瞳孔,攀在阿曼莎手腕上,冲凌冽呲牙“滋滋”吐舌。
凌冽并没如阿曼莎所愿畏怯,他反而低下头掩口低笑,道:“姑娘堂而皇之地将我从南屋带走,即便我现下死了,姑娘留下的破绽可够多——”
“……”阿曼莎重重地抽了一口气,瞪着凌冽的眼睛都快红出血,“你闭嘴!”
凌冽耸耸肩。
阿曼莎从未遇到过像凌冽这样的男人:明明是个残废,却有泰山崩于眼前而不色变的淡然,那张脸更看得她止不住地来气——
狐媚!妖艳!狡猾成性!
想了想,阿曼莎干脆不走了,她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特制的小笛子。
绘有五彩纹络的短笛声音尖利,让凌冽忍不住地捂了捂耳朵,下一刻,漆黑一片的林中就窸窸窣窣地涌出来许多人。为首一人身披黑色斗篷,他手中握着灵杖,巨大的兜帽将他的半张脸都盖住。
凌冽认得出,这位就是在庆典上、坐在乾达和阿曼莎身后的那位灵巫。
阿曼莎看见灵巫,脸上的神情终于放松。
然而,那灵巫的身后却渐次亮起了火把,当林中所有人影都被火把照亮后,阿曼莎却又变了脸色,她惊疑不定地看着那群脸上带着铜制面具的人,嘴唇颤了颤、不敢置信地看向灵巫,“……老师?”
灵巫没说话,凌冽先了然一笑:果然,是百越国人。
“老师你不是说……”蛮国的圣女只用了片刻的时间惊讶,她后退一步,“你背叛大王!”
灵巫伸出枯瘦的双手,缓缓地摘下了自己头上的兜帽,他是个面色灰败的老人,眼窝深陷、双眼却外凸,脸颊深深下陷,远看像个裹在黑斗篷中的骷髅。他看了阿曼莎半晌,缓缓道:“这是您父亲的意思。”
“阿甲?!”阿曼莎尖叫起来,脸色雪白。
似乎像为了印证灵巫的话一般,他们身后忽然“嗖”地一声升空了一枚信号弹,陡然被照亮的天空下、殿阁附近的榕树林内燃起熊熊烈火,滚滚腾空的浓烟像一条张开血盆大口的巨蟒,欲将一切都吞没。
阿曼莎身形摇晃了一下,灰色眼瞳被染上了金红交接的火。
灵巫见她如此,摇了摇头,劝道:“大巫看错了人,那野种不配当大王。”
阿曼莎突然爆发,手中银蛇爬出,“他配不配轮不到你这勾结仇敌的叛徒来评说!”
那嘶嘶叫唤的小蛇红瞳闪烁,灵巫却全不将之放在眼里,他叹了一句,“这些不都我教的么?”
阿曼莎抿了抿嘴,忽然后退了一步来到凌冽轮椅旁,她矮下身来,飞快切换中原官话、压低了声音道:“待会儿我尽量拦住老师,你快跑,别叫他们捉着!”
“……”凌冽挑眉,有些意外地看着阿曼莎。
“我虽然不喜欢你,”阿曼莎不甘心地咕哝,“但我不做叛徒。”
说完,阿曼莎调转凌冽的轮椅,用力将他推出去,自己则吹响五彩短笛,叫地上涌出大片黑黢黢的虫群。灵巫眯了眯眼睛,捏紧手中星杖,转头冲那几个百越国人吩咐道:“你们去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