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桥之内,红叶诗社的社众已从数百首诗中拣出三四十份呈于一年过半百的锦衣男子面前。
男子正是诗社的监社——人称濯缨先生的汪度。
汪度快速扫过手中的诗作,越看越是嘴角向下,眉宇间的嫌弃毫不掩饰,“挑出来的就这些?”
一旁的诗社社长正要解释,汪度却忽然站起身来,口中念着,“稀客,稀客,难得你肯赏脸。”
诗社众人连忙回头,看清来人后俯身相迎,“尺柳先生。”
被称作尺柳先生的男子一头鹤发,看起来比汪度还要年长好些。
鹤发男子冲汪度还礼,额前凌乱的碎须因为垂首的动作刚好遮住眼睛,“娃们闹着要吃点心,我又买不起好的。估摸着你这儿肯定有,便只得舔着脸来蹭一口。”
话毕,男子身后钻出几个小娃娃,有模有样地作揖,“濯缨先生安。”
汪度哭笑不得,轻轻摆手,“去吧,跟着这个伯伯去拿点心。”
几个小娃娃乖乖道谢。
鹤发男子跟着想走。
汪度出声将他叫住,“可没有吃白食的道理。”
“如此,叫他们留下给你做几日僮仆如何?端茶递水、洒扫看门都行。”
“跟几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计较,传出去说我小气,自然是你这个做长辈的替他们偿还。”汪度理顺衣袍坐下,“你也有些年没收门生了吧?看看有没有能入眼的?”
男子拍拍布衣上沾到的芦花絮,“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又无官无衔的散人,该是我入不了别人的眼才是。”
汪度挑眉,“你可是当年圣祖皇帝钦点的状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三科第一。”
“举子向来不重明法、明算两科,我不过是侥幸罢了。”
“随你怎么说。今日你无论如何都得帮我参谋参谋。”
男子闻言不再推辞,坐在汪度斜对面的位置上。
汪度将自己看过的诗稿递给男子,“我瞧着是一批不如一批,尤其是京北书院的,还号称第一书院,却也没比其他书院好多少。”
“孩子总归是孩子,晚生出来的不会比早生出来的笨。京北书院的山长年事已高,力不从心也是有的。”
“你这话要是传到他耳朵里,他能把你慈幼堂那几间小破屋子夷为平地你信不信?”
男子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的诗稿,并未接茬。
汪度又看了剩下一半诗作,挑出一张递给男子,“你瞧瞧这首如何?”
“文采斐然,可造之材。”
汪度自然知道男子是有意往夸张了说,“不过比那些辞鄙意拙、伤春悲秋的好上一星半点,你何必说这些话呛我?”
“你以枫树为题,自然少不了伤春悲秋,古来不知有多少文豪是靠伤春悲秋扬名的?怎么到你这儿就不让了?说到底是你醉翁之意不在酒,表面办个诗社,要找的却根本不是会作诗的人。”
“育才造士,为国之本。才为有用之才,学为有用之学,若多学而不能用,则如不学也。”汪度被戳破也不生气,“你们假清高那一套困不住我。”
男子捋捋胡须,将手中的诗稿还给汪度,“你我并非第一日相识,你早该知道我没你那么大抱负,但我信诗品出于人品。”
“人品?”汪度低笑,“你可找着至善至纯之辈了?”
“至纯至善不见得是什么好事。”男子将手中的诗稿还给汪度,“只看合不合我性情罢了。”
汪度看向男子放在第一张的诗稿,“诗倒也算可圈可点,只是无甚显目之处。你既看得上,那便留下见见。”
说罢将选出的几张诗稿递给一旁的诗社社长,命他找人将名字誊抄下来,糊在红墙之上。
这边苏成三人被人群挡得严严实实。
韩禧块头最大,挤在前面开路,好半天才看清墙上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