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南樯的这个夜晚,杜立远躺在新宅大床上,做了一个久违的梦。
梦中有道熟悉的倩影朝他款款走来,长如海藻波浪的发,嫣红如丝绒玫瑰的唇。
“阿远,你要忘记我了吗?”
影子望着他,垂来尖尖的下巴。
“没有!没有!这辈子都不可能!”
杜立远看着那道影子,诚惶诚恐低呼出声,他想伸手去摸,却又不忍心真的探出手。他怕一切只是镜花水月,伸手就会裂成碎片无法复原。所以他只是屏住呼吸站在原地看着,就像好多年以来一样。
“为什么选那个女人?”
影子的声音冰冷极了:“她有和我有一样的名字,但她并不是我。”
“不!她和你很像!真的很像!”杜立远察觉到她的嫌弃,心如刀割,“小南,你再也不回来了,留下我一个人该怎么办呢?我太孤单,太孤单了。”他喃喃自语着,“为什么要狠心留下我一个?”
“你知道吗?她和你很像,就像十年,不,二十年前的你。”杜立远的声音因为回忆而温柔,“我可以爱她吗?小南。”
像我曾经爱你那样。
然而影子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冰冷而刺骨。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回来呢?”
影子在空气中反问一声,随机化作青烟,消失而去。
杜立远从睡梦中惊醒,冷汗涔涔的坐了起来。
窗外是月朗星稀。
他沉默了一会儿,回过神来,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相框。
从背景和穿着打扮来看,照片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里面站着一男一女,并肩而笑。
相框中的少女不过十五六岁,正是豆蔻年华,看得出来以后会是个风姿出众的美人。少年大约比少女大个一两岁,已经整整高出她一个头,眉眼清俊极了。
男孩儿是年少的杜立远,女孩儿正是方才在梦里出现过的南蔷。
“实验中学的金童玉女”。
那时候,连老师们都在背地里这样叫他们。
所有的竞赛他们都是主角,杜立远在运动和学科竞赛中屡获殊荣,南蔷则在文艺汇演中大出风头,这两人曾经收到了来自全校男女生的情书。
然而南蔷的学习成绩并不好,在实验中学这样讲究学风的传统公立学校,成绩不好家境也普通的孩子是处在鄙视链底端的。所以南蔷那时候总是仰望他,依赖他,就连和他说话也小心翼翼的,生怕表现不好被杜立远嫌弃了。
而每每周末放学,南蔷都会拿着书包去杜立远家补课,眼巴巴等着他教考点,传授解题办法。她的所有优点在杜立远一骑绝尘的分数前通通黯淡无光。毕竟美丽是不能为高考加分的,她依然要靠分数去挤那座千军万马要过的独木桥,阅卷的老师可看不见答案背后的脸。
杜立远曾经以为,一切都不会改变。
没想到,一切的改变都源于高二那个暑假。
南蔷的母亲因为意外故去,她那据说早已死去的父亲忽然从天而降,把南蔷接了过去。从父母的只言片语中,杜立远知道,南蔷的父亲早年“不务正业”,还搭上了外面的女人,与南蔷的母亲彻底决裂,目前后来不知为什么突然发了笔横财,又以此为资本做起了生意,竟然还越做越大。
从此以后,南樯和他们不一样了。
她不再需要参加高考,也不用担心学习成绩,她的父亲为她在大洋彼岸选好了学校,在当地给她准备了高级公寓。她的寒暑假变成了全世界各地吃喝玩乐,社交圈里的人变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她忽然成了一只生在终点线上的凤凰。
彼时杜立远还懵懵懂懂,他为南樯的好运高兴,和她保持联系,每当她从国外放假归来,两个人都会相约见面。
然而很快的,他发现自己和南樯的朋友们有些不一样。无论吃穿用度,还是游学见闻,他们谈的话题都是他插不上嘴的。虽然一开始大家听说他是s大的医学生,纷纷表示赞赏,来往之间也礼貌有加,然而杜立远还是感觉到了他们从骨子里的轻慢——这些年轻的富二代们并没有将杜立远的,再优秀的普通人也不过是未来会在自家公司打工的一份子,他们彬彬有礼只是教养,对阿猫阿狗阿三阿四都一样。
直到此时,杜立远才恍然惊觉,自己曾经的优势在阶级鸿沟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纵然他从小天资聪颖,努力自重,是老师父母眼中标准的模范,也是所有同龄人又爱又恨的“别人家的孩子”,然而这又有什么用呢?只是因为出身平凡,他可能已经失去了公平竞争的入场门票。他所憧憬的终点,不过是那群含着金汤匙出身孩子的罢了,抬手就能够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