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
南蔷好像又听了金号角的声音。
远远的,远远飘过来,浮在薄雾弥漫的江波上,带领迷路的孩子们穿越黑暗,找到温暖和光明。
在南蔷的童年回忆里,没有父亲,只有一个要强的母亲。她曾经问母亲,爸爸去哪了?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而我没有呢?刚开始母亲告诉她,父亲很忙,出差去了很远的地方,偶尔还会给她看父亲的照片,她还记得照片上父亲的样子,背后是一条大船,他站在岸边笑得阳光灿烂。后来突然有天,母亲回家剪掉所有关于父亲的照片,把它们丢进蜂窝煤炉里通通烧掉。做完这一切的母亲,转头过来,昂着头告诉角落里忐忑不安的幼女——孩子,你爸爸死了。
南蔷永远也忘不了当时母亲脸上倔强的泪水,从此她接受了自己只有妈妈的事实,再也不问爸爸,因为那样妈妈会露出非常难过的表情。为了尽可能给予女儿好的物质条件,她的母亲总是整天忙碌奔波,白天上班,晚上接私活。因为母亲的分身乏术,南樯不得不从很小就开始独自入睡,每天早上她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是拿着妈妈留在桌上的钱去巷子口买早饭,这样晚归的妈妈可以多睡一会儿。
久而久之,卖早餐的阿姨总是夸她——哎呀,这孩子太独立了!
然而大人们并不知道,小孩子的独立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其实南蔷根本就不喜欢独自入睡,她每天最害怕的,就是躺上床后听见母亲关门声音的那一刻,这意味着水泥盒子里又将只剩下她一个人。漆黑的房间里,小女孩独自躺在床上,瞪大眼望着天花板,看着上面舞动着的张牙舞爪的倒影,听着头顶上吱吱呀呀玩弹珠的声音,还有角落里不知老鼠还是昆虫的淅淅索索,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害怕。然而她不能呼喊,无法求助,只好闭上眼睛一寸一寸朝被窝里滑下去,直到被子全部盖住自己的头。虽然被窝里总是又热又闷,在憋得几乎快晕过去的时候,她才会偷偷冒出来喘口气,然后飞快钻回去再次把自己盖紧。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此良久养成了习惯,哪怕是夏天她也会拿块手帕盖住自己的脸,假装它们是刀枪不入的钢筋盔甲。直到后来遇到了杜立远,那个邻家男孩看见她的怪异举动,充满善意的告诉她世界上有一种叫做“金号角”的东西。童年杜立远说,金号角专门保护独自在家睡觉的孩子,只要金号角吹响,黑暗和怪兽就再也不会靠近。
“我能有金号角吗?”幼年南蔷抬起小小的脸望着杜立远,虔诚而忐忑,“我想要一只金号角。”
“有啊,你每天晚上不是都能听见码头那边的声音吗?”杜立远笑了,“那就是金号角在为你吹响。”
“可是我妈妈说那是汽笛声,是货轮发出来的,有很多船在码头运沙。”南樯感到很困惑,“怎么会变成金号角呢!”
“嘘——”杜立远垂下腰杆,小大人般朝她竖起一根手指头,“大人们都不知道那个故事,金号角是小孩子才知道的秘密!”
“皮帕,昨天晚上有货轮渔船路过这片吗?我好像听见了汽笛声。”
穿着睡衣的大美人从旋转楼梯上摇曳生姿走下来,乌发雪肤,面若桃李,她举起手懒洋洋打了个呵欠。
“没有的,小姐,最近是禁渔期,而且这一带都是私人住宅,不会有货轮靠近。”皮帕满脸堆笑,讨好递上一杯绿色鲜榨蔬果汁,“有声音吵醒您了?昨晚睡得不好吗?”
皮帕是南蔷在澳大利亚的私人生活助理,一位华裔女性,南蔷不在澳大利亚的时候,她的主要工作是帮她照看房子。因为父亲的慷慨,南蔷在海边有一套居住面积两千多平方米的三层建筑,总共七间卧室,九个卫生间,两个摩托艇泊位,一个游艇泊位,以及一个私人码头。这样的豪宅自然要雇专人全年看守,而当主人家回来度假的时候,皮帕还要负责打点所有的工人队伍。
“奇怪,我怎么好像听到了汽笛声?”南蔷喃喃自语一句,接过皮帕递过来的蔬果汁——这东西并不好喝,但圈子里的女性几乎人手一杯,因为大家都要keefit,要有机健康苗条美丽。
“早餐准备好了,请您享用,今天的餐单和报纸都放在了桌上,三餐是按营养师指定的标准安排的,您可以做最后的确认。”皮帕朝餐厅做了个手势。
南蔷举着蔬果汁朝餐厅走去,随手翻了翻餐单,开口吩咐道“刺身和牛排类都撤掉,对了,咖啡和茶都不要。”她下意识摸了摸小腹,“我只喝水。”
皮帕微微一怔,随即立刻堆出笑容“明白,我会吩咐厨师的。”
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在这座可以称为建筑艺术的豪宅里,碧海蓝天透过落地窗展现在身侧。餐厅里那张可同时容纳数十人的大桌上,有一位美丽的女士正在享用早餐。她孤身坐在风景最好的位置上,面对满桌蔬果菜肴,不紧不慢吃着班尼迪克蛋,偶尔也会抬头看看对面的电视屏幕。
大部分普通人看见了这赏心悦目的一幕,都会感叹造物主的不公平,竟然把如此多的资源堆砌到了一小撮人身上。
“小姐小姐!”一位年轻女保姆惊慌失措的跑了进来,“我被外面的猫抓了!”
“干嘛给我说?”南蔷慢条斯理吃着自己的早餐,目不斜视,“是我抓的吗?”
年轻女保姆显然有点意外,没想到面对自己的求助主人会无动于衷,她有些沮丧的垂下脑袋。
“行了,去找皮帕,让她联系医生,该打针打针,该吃药吃药。”南蔷用果叉挑起白瓷盆里切好的鲜芒果粒,优雅放进嘴里,“记得把账单留着,我会付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