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梁盼弟不远的地方,另支起口大锅,下面架着火,一个年轻女子羞怯的站在锅旁,不时地低头添柴维持火力。胡大姐儿不比梁盼弟放的开,咳嗽了好几声,才在范进鼓励的目光下壮着胆子吆喝:
“状元……状元及第粥,吃了能……中状元。”最后三个字喊的含糊不清,远没有梁盼弟喊的那么清脆有力。但是靠着粥散发出的香味,依旧引了些儒童走过来问道:“这粥多少钱一碗?”
天亮放榜,等着看榜的人,大多半夜就来,张师陆、魏好古这样的名门子弟,身边带了不少家人仆从,抢先占了好位置方便看榜。余下的考生,只好在稍远的地方候着。
范进来的很早,又早早的支起了摊子,趁着这个机会做起生意。关清顾白两人在旁忙着搭手,收钱盛汤,忙的手忙脚乱,眼看着铜钱越来越多,钱币碰撞发出的叮当做响声,让两个人全都乐的合不拢嘴。
一个人影出现在梁盼弟的摊位之前,天色太黑,看不清五官,但是声音却很熟悉。“你叫梁盼弟?你姓梁,他姓范,你怎么会是他姐姐?”
梁盼弟正忙着收钱,不防面前多了个人,她愣了一下,随即才想起眼前人是谁。于张师陆这个人的相貌她已经记不清,只是依稀记得有这么件事,她在城外做生意,经历的冲突多了,倒是不怯场。冷冰冰答道:“盛惠,一碗肉汤十文钱,一个饼六文,请问公子要几碗?”
“本公子从来不吃这种粗鄙食物,我只是来问你,范进跟你是什么关系?”
“诶?你是衙门的捕快?还是地保?我跟范进什么关系,跟你何干?如果吃东西就付钱,不吃东西就给我躲开,不要妨碍我做生意。”
在张师陆身后,跟着几名张家健仆,这时一发为自家公子帮腔,有人道:“今天大家都在等待放榜,你在这里卖吃喝成什么体统?要是我们公子恼了,拿一张名刺,就把你送去吃牢饭!”
梁盼弟却不示弱,挽起袖子,拳头几乎落到张师陆脸上,“癞蛤蟆打哈欠,好大口气!拿我去吃牢饭,好啊,我正等着有人管我口粮。来啊,抓我啊,我犯了什么王法,凭什么抓我。”
一个男子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张公子是吧?在下范进,这厢有礼。眼看放榜在即,你却在这里与人争论些无用之事,莫非自知这一科无望,索性破罐子破摔,来此闹事了?”
大明朝的读书人向来守礼,每到考试放榜之时,跟是身体力行展现读书人的节操。时人总结:随你两个人考,也要挤一挤;随你十顿饭,也要抢一抢;随你一个题目,也要结烛;随你一名不取,也要说不公道。
放榜时多备公人,自是防着闹事,今年甚至从两广总督衙门调来标营,更是摆明对考试秩序的重视。张师陆虽是本地名门,若是落个带头闹榜的名声,科举之路怕也要大受影响。
张师陆也知厉害,不接范进的话,“范进,我辈读书人读圣贤书,晓周公礼,你和你身边两个女人是什么关系,敢不敢说出来?只冲你的德行,便休想读出什么名堂。真不知道你哪来那么厚的面皮,也敢来看榜,你还当能过了县试?”
“能不能过县试,考过就知道。要不然,我们赌一把?若是稍后放榜时,没有范某的名字,我便滚出广州,今后见你张师陆就退避三舍。若是有我的名字,你见了这两位姑娘就给我规规矩矩,少上来搭话。”
粤人赌性大,张师陆亦不能例外,再者有无数双眼睛看着,也输不起这个阵势,一咬牙关,“赌就赌,咱们击掌为誓。你若是输了,就得赌个咒,以后不与这女人同进同出,免得损了我们读书人面皮。若是我输了,这锅狗肉汤我就包了!”
两人的手空中相击,发出一声脆响,随即就如斗鸡似的,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只等着放榜。随着天空渐渐放亮,县衙之内一声锣响,两排皂衣翎毛的衙役以二龙分水的阵走出。当中一人手捧榜单,走到衙门照壁之前,将榜单朝上一贴,转身即走。
张师陆此时也顾不上看范进,转过身,径直奔照壁跑去,一干童子也如潮水般涌向照壁,梁盼弟和胡大姐儿也待向里冲,却被范进拦住,“这么多人,仔细踩掉了鞋。该你的就是你的,不抢飞不掉。不该你的,抢也无用。”
县试的榜称为为轮榜,人名是以顺时针顺序,姓朝外名朝里的方式排列,而居中朝上位置,便是案首的名字。此时太阳已升,日光落在榜上,张师陆在几名仆从帮忙下,已经冲到里面,朝着案首位置看去,范进两个字牢牢地矗立在那里,如同日晷一般迎着阳光,闪闪发亮。
“这不可能!错了,一定是错了!”
伴随着这一声哀号,维持秩序的标营兵士如同得了冲锋令,持刀提枪向着看榜的儒童冲来,为首队官大声喊道:“谁喊的错了?谁带头闹考?站出来让爷家看看!”
第三十五章 发财
官兵不至于真的敢捉走张师陆这样的大家公子,但是抚标兵士身份非凡,张师陆等本地士绅子弟,亦不敢触广东巡抚霉头。于这个结果不管有多少意见,也不敢吵闹。
人群里有人高声喊着,“范进,案首叫范进!”随即如同接力一般,一人传一人,向着外头喊。距离县衙门稍远的地方,几个穿短打的男子,蹲在树下聚精会神听着,等听到名字,二话不说,转身就向远方跑去。
在外面等消息的梁盼弟也听到了这喊声,她先是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看向关清顾白两人,“他们说案首是谁?”
关清面色惨白如丧考妣,顾白却乐的几乎跳起来,大声道:“掌柜的,他们说中案首的是九叔啊。案首啊,我发达了!我押了六十文在九叔身上,这下他们要赔三百文给我,三百文啊!”
“三百文你老母!”梁盼弟一脚踢过去,将顾白踢的啊啊怪叫,她却猛的转过身,一把抱住范进,在他额头上用力亲了一口,摇晃着他的肩膀道:“进仔,你听到没有,案首!你是案首!姐就知道,你一定行的!”
胡大姐儿从斜刺里冲出来,合身撞开梁盼弟,随即紧拉着范进的手,一副理所当然地神情道:“进哥儿,我就说过,你一定会中案首,我们先去拿银子,然后就回家去,把消息告诉大婶,她老人家一定高兴。”
梁盼弟方才过于激动,竟是亲了范进一口,直到胡大姐儿撞这一下,反倒是把她撞得清醒过来。看着范进与胡大姐儿拉手的模样,梁盼弟心内一沉。他正值少年,自己却已经年华将逝,何况他如今中了案首,说不定日后真能做个举人,自己的身份和他在一起,只会牵累了他。胡大姐儿固然不是良配,自己却比她更差一些,毕竟人家是姑娘,自己只是个寡妇。
不该让自己的痴念害了进仔,只做他的姐姐就好了。她心内生出自惭形秽的念头,强压下心头那奔腾的情感,上前道:
“大姐儿说的是,我们现在该去拿钱,关清顾白,你们两个东西也别说老娘不关照你们,这次要不是你们跟着老娘买进仔,怎么能有这笔外财?关清,你怎么回事,明明赚了钱,怎么像死了老子似的,这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