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的速度很快,把人送走,不多时就转回来,对凌云翼道:“制军,您觉得这个女人怎么样?如果真让她来给大家讲讲自己家的故事,再这么一哭,我看广州城年轻的书生里,起码有六成会立即支持对罗山用武。剩下那四成,也不敢明着说反对。”
“你……故意的?”凌云翼问道:“你是不是因为她这个出身,才故意收下她?另外几个女人,是不是也是情形相似?”
“或同或不同吧,其实到人市上看看,所有卖儿卖女的,谁不是有一肚子苦水,挨个倒出来,世上几无不可杀之人。如果让那些罗山蛮说话,他们一样是有着无数怨气可以倾诉,一点也不逊色。官府能做的,就是不让那些人说话,只让百姓听到我们想让他们听到的声音。强盗反贼一开始可以成事,就是因为他们把一大堆倒霉蛋凑在一起,让所有人的怨气集中起来,互相感染互相传播,这就是所谓的怨气冲天。这种部队一上来势头猛,靠的就是这股怨气。而这股怨气为官府所用,一样可以当做利刃,去收拾那些贼人。”
凌云翼点着头,“我幕府中论行军布阵,论理财庶务皆有专人,你与他们比,未必真就强到哪里去。但说到统筹规划,说到谋算人心,却是谁也及不得你。先是借罗山金矿一事,把士绅拉过来,现在再借用这个女子,把下层士人热血之心激发起来,等到真打起来,后方就少了许多掣肘。毕竟这次十面张网,钱粮时间都要耗费不少,后面的人不高兴,这仗也是打不下去的。”
“过去人们不喜欢打仗,是因为仗打的越久,百姓的负担就越重。那些大户人家也不能例外,要出粮食出夫子,他们自然是希望不战为上。可是现在不同了,搞了一条鞭法,他们虽然交银子,可是转手朝廷就用银子朝他们买粮雇役,钱财不过左手出右手进,于利益上的考量就少了很多,再反对无非就是不想让东翁做成这件事。”
“下面的书生呢,也是一个道理,他们本来就以抨击朝政为乐,仗打的越久,老百姓越苦,他们就越有骂朝廷的理由。对这种人只能用他们的方式结局,他们既然喜欢可怜人,就让他们知道,天下可怜人很多,他们未必可怜的过来。前面的将士要能看到希望,后面的人要能看到好处,也要得让他们知道害处。不跟着我们走,他们的身家性命也会有危险。尤其是那些大户,我会让几个女孩冒充大户人家小姐,说说被破了家之后,怎么被罗山蛮**害,生不如死的事。虽然罗山蛮打不到广州,但是兔死狐悲,听到士绅人家受害,这些大户也不会高兴。他们至少不会来坏事,只要能把力量集中起来,罗山蛮这次就死透了。”
凌云翼点头道:“退思你的主意最合我心思,罗山剿而复叛,降而复起,已经为害日久。曾确庵(曾省吾)一次灭了九丝贼全族,让四川再无土人骚扰之害。我这次也要学学他,把罗山蛮化为齑粉,也让周围的侗人看看,跟官府作对是一个什么下场!”
“借了这些罗山蛮的人头,也好震慑一下那些财主。一条鞭法和罗山战事,虽是一政一战,实际归根到底,还是一件事。大户人家低了头,我们的事就好做,如果他们跟官府作对,就寸步难行。要想推行新法,就得让他们知道,朝廷这次的决心很大,如果谁试图挑衅朝廷,就得付出代价。”
凌云翼点点头,“铁腕怀柔,缺一不可。我已经决定采纳你的主张,把泷水设成直隶州。这么一来,就会多出不少职位。那些大户人家就算不能当官,也可以安排人做吏。有了这个利益,他们于倾向上,会更支持官府。不过有恩也得有威,偷着运些米粮甚至是铁器进去换取沙金,我只当没看到。等我要封山时,谁再敢这么做,我便要杀人。只是士绅非蛮人可比,要杀他们,不能用官兵,得用一口快刀,那把刀得力么?”
范进道:“那口刀确实够快,刀把子又在制军掌握之中,用起来自然得心应手。杀一些人,也不必要声张,士绅们吃了哑巴亏,就不会再去送死。”
凌云翼于自己任总督以来第一仗看的格外重,尤其是这一仗还关系到他在两广的威信,以及未来新政实行,不住点头道:“这把刀……真的够快么?听说只剩了一群女人,男人都快死光了,到底还有用没用?”
“东翁放心,虽然她们只剩了女人,但是对付些商人足够了。这次进山,最大的敌人不是山民而是瘟疫,要应付瘟疫需要一味极重要的药材,亦要这些人想办法。”
凌云翼点点头:“你与林氏新任盗魁说一句,我保下林凤,亦担了很大风险。这种风险不是他送我几两金子就可以抵消的。我要的是听话能用的人,如果他不能让我满意,活人随时都可以变成死人,包括他也在其中。”
“东翁放心,学生有分寸。”
“上次攻南澳,石汀兄只信自己身边幕僚,不肯与你商议,你有通天手段也施展不开,只能看着他用兵将去填。这次攻罗山,你只管放开手脚去做,老夫对你的要求只有一个:罗山蛮全部死绝!”
第一百二十三章 新年
广州的春节比起乡下来,自然是两个世界。广东的年是从冬至开始算,衙门里的人,本来就喜欢找机会给自己放假,何况今年天照应,又是打平了南澳,又是行了新法。不管未来如何,眼下衙门藩库里确实有银子,各位朝廷栋梁千方百计把银两花出去免得便宜下任,于是一品香的酒席单子也就顺理成章的多起来。
范鱼、一品锅子、翠盖鱼翅,这些制军在公事之余,无意中提及的菜品,成了年终犒劳宴上必有科目。毕竟喝水不忘掘井人,酒席宴前,首先要想袄的就是制军领导有功,想到朝廷恩典,不吃几个制军点的菜,又怎么算的上心中有上司?将来这帐,你还想不想报销了?
眼下一品香里还没有得用厨师,除了关清顾白以及几个当初在小吃摊那里相处不错的伴当,酒楼里大半都是女人,厨房里想用的也是厨娘。这种人可遇不可求,一时是找不到的,只好由梁盼弟亲自操办。
她在厨艺上很有天赋,与范进这种作弊流选手不可同日而语,基本就是讲两遍就能做,如果不是靠系统撑着,范进早就被虐的找不到北。能者多劳,这么多单子下来,她也就忙个手脚不停,即便范进在厨房里帮忙,她每天也依旧累得周身疼痛。
等入了夜,范进轻轻为她按摩着肌肉,看着她那辛苦样子,心里很有些不忍。本来开这酒楼是为了让人过的更好,现在看,反倒是让她更累了。
梁盼弟笑道:“这算什么?我现在年纪还不大,正是应该拼的时候,现在怕苦,将来就真要吃苦了。其实我刚来广州时,比这还要苦。手里只有那么一点钱,要做生意,要应付各路神仙,比起眼下来可难过多了。每天累死累活,赚的钱也未必可以吃一顿饱饭,当时哪里想到会有今天,我也是一家大酒楼的掌柜了。再说这点苦比起你冒着生命危险去跟海盗打交道可轻松多了,不是你说的么,爱拼才会赢?我就要跟你一起拼了。”
“只是苦了三姐。前几天我回乡下,你自己一个人盯店面,不知道有多辛苦。早知道就让你跟我一起回去呢。”
“一起回去店谁管啊,刚开张的酒楼哪能没人看着。”梁盼弟嘟囔一句,沉默一阵,忽然问道:“那个……大婶身体怎么样?家里还好?大姐儿……这年是在家里过?”
“家里一切都好,老娘身体硬朗着,毕竟底子就好,这段时间养尊处优,不用她做什么活,家里还有人伺候着,又有补品送,日子就更好过了。就是总有提亲的人去,她老人家倒算是找到聊天的伙伴,与媒婆东拉西扯,盘马弯弓的,最后媒婆发现自己事情没成,反倒陪个老妇人解闷,也觉得好大没趣。大半媒人现在不上门了,还剩几个也是走人情路线,过年还给家里送礼,大概是想着靠交情把亲做成吧。”
“做梦,大婶那人精明着,交情再好,也不会拿亲事做交换。”梁盼弟说到这里忽然翻个身,从背对范进变成正对,一双好看的眼睛紧盯着范进的眼睛,“看着我!不许对我说谎!你跟大婶说了咱们的事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