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子回想着动员令下达之后,大板升城内的样子,也认可范进的话。虽然蒙古眼下的主要事情就是打仗,全民都是准战士。但是每次打仗之前,普通百姓难免有依依惜别之意,对于自己的亲人,留恋不舍。
可是这次,大板升城的百姓表现格外主动,战士的家属会得到其他人馈赠的食物,还有人送上自己的武器,或是主动帮战士做准备工作。许多没有被征召的少年,居然主动去找人想办法,想要跟随部队出阵。
他们这样做的原因,并不是想要去火筛部落劫掠,而是极为单纯的:报仇。火筛拿走了属于自己的粮食,那他就得付出代价。这仅仅是大板升一地如此,如果整个土默特部落都变成这种风气,察哈尔来一两万人,也就是送死而已。
“以往出兵,虽然也号称是为了部落,但是战利品总归还是上层拿的多,再就是那些冲锋陷阵的人,他们可以拿走剩下的部分,没有赶上破城,或是受伤的,就只能喝汤,或是什么都拿不到。还有那些阵亡或是残废的,因为对部落失去作用,在战利品分配上就更吃亏。这次把粮食、布匹直接分给牧民,就是告诉他们,这些东西是属于他们的,没人能拿走。火筛劫的是牧民自己的财物,而消灭火筛之后,战利品也要公平发给草原百姓,大家自然踊跃。为了大汗部落而战,和为了自己而战,这肯定是不一样的。”
范进笑着说道,只要下了马,他的思路就清晰,在三娘子面前也能保持风度。“现在时间太短很多东西看不出来,几年之后,草原上的牧民就会知道,钟金济农是活菩萨,是他们的救星。谁要想反对钟金济农,他们就先砸碎谁的狗头。推行济农制,也要靠牧民支持,他们都支持你,那些头人反对有什么用?”
三娘子道:“那你让我派人去火筛部落,把这些消息透露过去,也是?”
“当然是给火筛部下的牧民们听的。看吧,等你的部队到了,只要火筛败一次到两次,就会有好戏看。”
三娘子看着范进胸有成竹的样子先是笑,随后就是发呆。忽然她问道:“你是不是要走了?”
“是啊。你要出征,我也该回山西坐镇调度。”
“你这样帮我,确实很有用。可你想过没有,部落变成你想的那个样子,今后大明再想捣巢赶马,就很难了。”
“这个我当然想过,这没什么不好。那帮混蛋的战术,早就该被淘汰。做军官不好好守住防地,只想去发财捣巢,牺牲自己防区百姓的身家性命,去换富贵军功,这样的人被杀光了才好。再说他们这样搞,家丁只认将主不认朝廷,边地就会形成将门割据,朝廷权威早晚大打折扣。让他们乖乖改成守城,别总想着启衅,更别想着没事找事。边地太平起来,才好把将门调动开,免得出现尾大不掉之势。”
三娘子看着范进,“我其实再想一件事。如果你留在草原,会不会是我的卧龙?”
“算了吧,卧龙很辛苦的,我这个人最懒不过,还是回去做我的大老爷好。草原这里太辛苦,什么事都要自己做,我可住不来。不过我会在山西待一段时间,帮岳父推行新法,也帮你把事情做好。等到收拾吐鲁番的时候,我肯定还会来。”
三娘子抿着嘴巴不说话,只看着范进。伸手拔起身边的一根草茎,在手里来回摆弄着,过了好一阵,她忽然把草一下子扯断了,随手一丢,起身拉起范进。“既然要走,那就上马吧,回去我帮你准备行装。”
范进跟着站起身,准备向自己的坐骑走,不想三娘子手上突然发力,将范进朝自己怀里拉,不等他反应过来,三娘子脚下一个绊子,却是标准的蒙古摔跤术。
毫无防范之下,一身技击之术没等发挥,就被绊了个趔趄,没等范进保持平衡,三娘子已经跟着扑上来,将范进压在身下。两人的身体在草地上打了几个滚,滚入草丛深处,范进望着骑在自己身上的三娘子,见她目光如火,两颊似霞,呼吸变得短而急促,而手上的力气则大的吓人,不解问道:“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做一件早想做的事,我等不及了!”
随后她猛地低下头,霸道地攫取了范进的嘴唇,同时手上用足气力左右一撕,一声裂帛声起,片刻之后,一件破碎的官袍被丢出草丛,落向远方。
“这是官服……体统!”
“闭嘴!”
宝冠、红袍、男子的中衣……一件件衣服在草海中飞出,落得到处都是。风吹草动,草海翻腾,绿草一片片倒下,又随后站起,在风中摆出各种姿势。胭脂马与白马发出呼唤主人的嘶鸣,得到的回应,却只有阵阵低声的喘气与呢喃。间或有人类的躯体在草海中现出行迹,又马上被草淹没。
许久之后,绿草停止了摇曳。男子的声音在草海中传来:“三娘子……你敢强x朝廷命官!”
随后,一个女子淡定的声音响起,“大明才子的味道……不差。我早就该这么干了,可惜下手迟了。今晚你来我的房间商议军情,否则我宁可和大明翻脸,也绝不放你回国!”
第六百零二章 山西变革(上)
大同城,代王府。
往昔为所欲为堪比土皇帝的代王府外,如今更增几分威风。毕竟过去的代王府外,只有王府仪卫负责警戒,这些人虽然霸道但是在人数和气势上都不能和朝廷的经制官兵相比。如今府门外,大批官军环甲持兵列阵于此,还有大量三眼铳、神火铳火器摆在那,于气派上比当初自然是强出许多。如果说有什么美中不足之处,便是这些士兵的脸都对着王府而不是外面,兵器也全都对着这天潢贵胄的家宅,不像护兵反倒像是围攻。
由于辛爱被诛加上范进出塞,宣大的战争危机化解,标营就从临战状态摆脱出来,可以从事其他工作。如今在王府外列阵的,便是大同巡抚贾应元麾下的标营人马。这支部队的战斗力在城内大概算得上第一,标营的指挥官参将神保是蒙古人,本来是归附大明的小部落头人,靠着一刀一枪的军功做到标营参将,自然也是个狠人。
平日与自己昔日同胞战斗时悍不畏死,胆量又大,白刃战的时候,被人砍得满身鲜血也面不改色,依旧可以挥刀杀人。不管多残酷的战斗,或是多危险的场面,他从来没怕过,更没见过他着急。可是现在,他的脸上却满是汗水,不时地用衣袖擦汗,又抬头看天,随后看着他身旁那白面将军问道:“戚将军,按院老爷进去多久了?我们就这么站着?”
戚金的神色比神保镇定多了,用充满鄙视的目光看了一眼这个蒙古人,强忍住训斥他的冲动,冷声道:“急什么。还不到一顿饭的功夫,早着呢。放心吧,如今的朱鼐铉就是砧板上的肉,不敢乱来。再说,范老爷也不是没带人。”
随范进一起进入府中的,既有张铁臂、关清这种心腹,也有着鸣凤镖局的镖师,即便朱鼐铉狗急跳墙也足以应付。戚金不用看就能想到,范进在里面如鱼得水呼风唤雨的样子,心中自然不会担心,只是觉得庆幸。身为武人要想有一番作为,首先就得跟对一个文臣,否则再怎么能打也没用。范进已经答应,把自己安排再宣大防线,既是为了对付宣大的将门,也是为了方便支援三娘子。第一步只是保举参将,但以后只要有军功,一品都督衔的总兵并不为难。而在未来的宣大,军功应该不难获取,定期搜套,再去吐鲁番……
他的心中已经满是对未来武人生涯的展望,以及在宣大练兵的构思,对于王府之事他根本就不在意。不是因为大意,而是胜券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