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吉普车?”纳兹鲁拉问道,拽了一下胡子。
“是的。”
“耶稣基督啊!”纳兹鲁拉厉声说道。他这句从沃顿商学院学来的感叹对于一个穆斯林教徒来说很不恰当。“一辆吉普车?”他用手戳着地图,“就敢穿越这样的沙漠?”
“是的,”那个军官毫无感情地回答说,“他们十天之前离开了坎大哈,开车前往格里什克,沿着这条路线穿越沙漠。”他在纳兹鲁拉的地图上划了一条实线,这条线在沙漠里走到一半时跟我们的预定路线汇合。
纳兹鲁拉想了想,说:“如果他们走的是这条路线,那么我们有可能在后半程的任何地方遇到他们。”
我补充道:“如果他们的车抛锚了,他们也许会挥舞旗帜,这样我们也能看见他们。”
纳兹鲁拉不抱希望地看了看我,问道:“他们熟悉这片沙漠吗?”
“熟悉。”
“他们听指令行事吗?”
“他们是最好的。”
纳兹鲁拉研究了几分钟地图。“我要你稍微改动一下我们的路线。我们在这里停下来看看情况。”他往北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都快画到沙漠外面去了,然后说道,“我们不会远离这条路线。真主保佑。”说完,他紧打方向盘,调转车头向着城墙疾驰而去。过了一小会儿我们就进入了沙漠,向西追着落日而去。我们这支队伍只有两辆吉普车,每一辆都有高高的杆子,顶上有大块的方形白布在风中猎猎飘扬。
阿富汗的大石马戈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沙漠,因为虽然其中的确有大片连绵不绝的沙地,但是内部还有很多从山上掉落下来的页岩,这些山脉数百万年来不断被侵蚀,并且逐渐恶化,导致在整个沙漠地区都可以看到大片的页岩带,有时宽达半英里,吉普车在页岩带上可以开到时速四十英里,这时我们的两侧就可以看到在一般沙漠中司空见惯的大片景色瑰丽的沙丘。
这片沙漠还有另外一个特点:当我们走到沙漠腹地的时候,看不到任何生物,也看不到任何一丝人类经过的痕迹。岩石上没有苔藓,石缝里没有种子发芽,没有灌木,没有鸟类,没有积水的沟渠,没有蜥蜴,没有老鹰,没有任何形态的绿洲。没有废弃的家园留下的篱笆墙或者废墟,甚至连排成行的石头也没有。所见之处只有闪着耀眼光芒的、灼热的空虚。我记得有一次身处沙丘之中的时候心中暗想:在极地地区,至少他们还有结冰的水和昆虫,而这里除了热力之外,的确什么也没有。
“这里有多热?”我问努尔。
“一百三十度。但是我们并不担心高温,”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荒凉的景色。“我们担心的是风。”他查看了几座流沙,说道,“风速是每小时三十英里。过一会儿会变成五十。这在沙漠里可是要人命的。”
我现在开始佩服纳兹鲁拉给吉普车装旗帜的做法,我们的队伍穿越沙漠时,两辆车常常没法一同行驶,因为无论哪个驾驶员都不能确定看上去是道路的地方是否真的能走通;所以往往是落在后面的驾驶员才能发现正确的道路,而前面的驾驶员看好的路很可能只是一堵无法跨越的沙墙。这时候,没找对路的驾驶员就得调转方向,照着同伴的旗帜开足马力追赶。驾驶员之间不用互相等待,但是双方都有责任确认两车之间的距离不会相距太远。
“有没有可能还是会把车开到死胡同里去?”我问道。
“当然有可能。也许那些失踪者就是这样。遇到这种情况你就会需要另一面旗子了。”
我们已经在路上开了一个多小时,纳兹鲁拉的吉普车在前,这时他突然停了下来,等着我们跟上去。他示意我们不要出声,然后指着一小群瞪羚——不超过十五头——它们刚刚穿过这片可怕的荒地,虽然我连一片树叶都看不见,可是它们却早已熟知那些人类尚未发觉的隐蔽地区。
起初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这些瞪羚着迷,但是我像中了邪一样,坐在那里直勾勾地看着这些小巧玲珑的动物,姿态优美地站在滚烫的沙漠上。它们到底在这里做什么?它们的出现又意味着什么?阿富汗有一些无名无姓的山谷,动物们可以在那里觅食。它们到这里做什么?它们又何以令我如此心动?
瞪羚群中的哨兵看到了我们,于是这些小东西们轻盈地跳开,在夕阳中四散奔逃,它们闪转腾挪,仿佛一群幽灵正在飘过沙漠。我从未见过如此恰到好处的姿态,它们疾跑而去,仿佛一段乐声渐渐消失,这时其中一只还没长角的小母羚向我们跑来,动作如歌如诗,令人窒息。突然,它看见了我们的吉普车,于是把尖尖的蹄子甩向一边,在半空中调转了方向。此番精彩的表演令我情不自禁地大叫起来,因为我看见这头瞪羚的毛色与莫西布?汗的侄女所穿的罩袍别无二致。这头瞪羚并非畜类,它不是一头瞪羚,而是我内心欲望的化身。在这永无止境的、丑陋险恶的环境中,只能看见男性的身影,而这头瞪羚令我感受到一丝女性气息,令我回忆起女孩们的舞蹈,令我想起另一半神秘的世界。我看着它以无与伦比的优美动作东奔西突,最终消失在遥远的沙丘中,此刻我早已泪水盈盈,我再也不能忍受这大漠的孤独。我已迷失在亚细亚,我已被丢弃在世界屋脊,而瞪羚们悠悠荡荡,早已对此未卜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