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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1(第1页)

序章·12023年1月1日大丰,永昭十年。自去年秋天至此,已经整整一年没有下雨了。同样的,战乱也在这场天灾里席卷而来。秋儿从梦里醒来时,并没有第一眼找到父母。多日没有好好进食饮水,口中甚至连唾液都少的可怜,即使是如此,也完全习惯了。同样,秋儿也没有哭闹,只是慢慢的爬起来用仅剩不多的体力来寻找父母的身影。这是一片可以称之为荒野的地方,然而在之前,却是一片树林。持续的大旱让那条河流已经完全干涸,同时切断了所有生命的来源。旁边的难民中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哭声,大概又有人死了吧。秋儿对此没有什么太多反应,终于在那个被几条破布搭起来的可以称作帐篷的东西后面找到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秋儿坐在那看着那两个身影,没有说话。不如说在旁边那个有些吵闹的哭声里,他微弱的声音也不值一提。那个可以被称作父亲的男人轻轻的叹了口气,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秋儿能听到两人的说话声。父亲叹气道,似乎在听着那哭声:“隔壁的老刘……也死了啊。”母亲沉默着没有说话,沾满了灰尘的手指在脸上抹着,喃喃自语着什么:“唉,秋儿才多大……就跟着咱们受这样的苦……”父亲也随之沉默。秋儿并不太理解他们讨论的话,只是看着他们。天也蒙蒙亮了。因为哭声,这个流民聚集地也出现了骚动,或许因为无法忍耐的饥饿,大部分人也都陆续醒来。秋儿回头看着那些围着尸体哭泣着的流民,那是哭声的来源处。不如说,大部分起身的人都看到了那个尸体,甚至有些人沉默的对着那个尸体盯了半响,让人猜不透想法。秋儿终于在母亲一声声哀叹中回过了神。他张了张嘴,似乎用尽了力气,终于叫出了声:“娘……”那两人回过头,女人忙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道:“哎,秋儿,饿了吧?来。”母亲说着,从怀里掏出来那个装着干粮的包裹,将为数不多的干粮递给他。这个已经硬邦邦的饼在秋儿手中几乎如同一个石头,即便如此这也是足够珍贵的东西了。秋儿举着那个饼,只是直愣愣的看着,母亲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背,低声道:“快吃吧。”他只能对着手中的干粮用力的啃了下去。石头一样的饼咯的牙齿发颤,同时也用尽了很多力气,才从那上面撕咬下来小小的一片。“别那样吃。慢慢的含着它,一点点啃着吃。”母亲低声说着,同时用身躯隔开了秋儿和其他的流民。一路上流民之间抢夺食物的事并不罕见,若是最初半个月之前,倒是不畏惧这件事。而现在,他们的体力都已经到了几乎极限了。秋儿用舌头用力的舔了舔嘴唇,口中的干涩让这样的进食都异常艰难。父亲从背包里取下水袋,微微在手里攥了攥,终于还是将已经干瘪的水袋放了回去。“走吧,说不定前面就有水了,等前面到了襄城,总会有吃的的。”父亲已经站了起来,这样的催促着。流民已经稀稀拉拉走了大半,就现在来说,不跟着其他人一起来走,绝对难以存活的。母亲收拾了行李将秋儿背了起来,秋儿紧紧抓着那块饼,上面还有几个被刚刚咬出来的牙印,他也只是沉默的盯着那个牙印看。几乎只剩下那个哭泣中的那家人了。父亲沉默的看向了那个哭声渐淡的来源处,慢慢的又回过了头。襄城。一个身着盔甲的中年男人正站在沙盘之前,手中的旗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在桌沿上,面色凝重。又片刻,身后的屋门被人推开,男人甚至头都未回,只是道:“粮草现在还剩下多少?那运粮车……啊,是你啊。”那走入屋内的是一个身着灰袍衣的妇人。男子紧绷着的精神似乎放松了不少,手中的旗标丢在了桌上,抬手在眉心上捏了捏,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妇人走上去到男子身后,双手指肚在他太阳穴处轻轻揉着,声音温柔。“你已经在这站了整整三天了,当心累坏了身子啊。”“唉……就现在的粮草情况来看,可能还不到离城就可能削减人马。怎能让我不担心。算了,不说这个了。”男人轻轻拍了拍妇人的手,道:“琰儿最近怎么样?可有好好吃饭?”“她啊。倒是挺听话的。只不过有些时候……唉。”妇人轻轻的拍了拍他的手,道:“你得了空,也去好好陪陪她。”男人点了点头,整要说些什么,便听一声“报”传来,妇人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屋子,男人站起身来,微微抬了抬手,示意那来报的人说下去。“林将军,萧副将军回来了。”男人终于松了口气一般,眉间的沟壑也舒展了许多,没有多言,几乎两步就走出了屋子,向着城门的方向走去。“快快,把粮都送到西边去!”那位年轻将领站在那大门处,一辆一辆的清点着车上的粮草。他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了一旁的人,转头就看到了那从城楼上赶来的人,忙迎了上去,行礼道:“仲举兄!”“哎哎,子昱免礼免礼!”仲举也上前两步,双手虚扶在他双臂上,面上尽是无法掩饰的笑容,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道:“此次真是辛苦你了。可还顺利?”“这算什么。哎。若说起来……”子昱叹了一口气,想到了什么,有些义愤填膺:“那鹤城……唉!那太守不仅压下了朝廷的赈灾款,还抬高了赋税,结果大部分都进了自己的口袋!……”仲举沉默了半响,叹道:“如今的大丰……唉,算了,不说这个了。你一人攻下鹤城,实在是功劳一件!哈哈哈,当赏,当赏啊!”“此乃分内之事,仲举兄不必如此客气!”子昱笑着再次行礼,罢道:“接下来就是离城了。不知仲举兄如何打算?”……秋儿发烧了。这并不是什么意外的事。他们这些人是逃出来的,除了那些向着皇城出发的流民,他们这些想要投靠起义军的人几乎是只有身上那身衣服了。秋儿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浑浑噩噩的做一个梦。梦到家门口的那颗杏树,他从树下捡起一颗发红的杏,吃到嘴里却不是甜的,而是如同火烧的石头一样。他猛的咳嗽起来,朦朦胧胧的发觉自己在母亲的背上,前面是不见边际的黄土的颜色。“咳咳咳……”秋儿猛的咳嗽了起来,母亲蹲下身,用手贴了贴秋儿的额头,几乎是尖叫着,回头叫住了走在前面的男人:“孩他爹!孩他爹你快过来看看啊!秋儿……水!去弄水啊!”父亲回头跑了几步到女人的身边蹲了下来,干燥的有些发白的嘴唇抿了抿,有回头看了看前方的路。他们沿着河道一路走下来,甚至连半棵草都没有看到。襄城和离城相距甚远,就算驱车,也要月余。如今他们步行,即便再快,也还有半月时间。况且,现在的体力,能不能活着到达襄城都是难说。母亲上前拱了两步,扒住同为流民的一人,大声哀求着:“有水吗?给点水吧!我的孩子快要死了,给我一点水吧!”那难民又惊又惧的抱紧了自己的包裹向后退去,空出一只手来推开了女人,又上前快走了两步,从女人的哀求中快速离开。她不放弃似的抓住另外的同路的流民,大声的恳求着:“一点水,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那人几乎是踹开了她的拉扯,头也没回的向前跑了几步去,母亲只能徒劳的坐在地上,手掌在眼睛上擦着。秋儿睁开了眼。是几乎永恒不变的蓝色的天空,天空中挤入了一张黝黑的脸。这在秋儿眼中有些模糊,他只能看清那长脸的轮廓,那轮廓向着旁边歪去,而后他听到从那个人口中发出的模糊的声音,他随着那张脸的方向看去,破烂衣裙的女人坐在地上,无助的哭泣着。“孩他娘!秋儿醒了!”父亲叫道。母亲从地上爬了起来,两步走到两人的身旁,手掌捧着秋儿已经烧红的脸,用手指擦去上面的污垢。“娘……水……。”这两个字几乎是本能的向着身边的人求救着,母亲忙把他抱在怀里,低声安抚着他,道:“娘在,娘在。好,马上给你弄水来……”她把手伸到头上。她的长发里还有一根木簪子。那是她身上为数不多的还算值钱的东西。她伸手抓起脚边的一块石头,将簪子的末端在石头上反复的磨蹭着,一遍一遍,直到那地方锋利的如同剑尖。她把那簪子对准了自己的手腕。父亲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的将簪子从她手中夺过,刺入了自己的手腕。“……儿,秋儿,张嘴。”那道声音朦朦胧胧的,似乎时远时近。父亲把他的嘴张开,将滴血的手腕对准了他的嘴唇。那是无法形容的味道。仿佛是熟过头的杏子,让他想起了那个沾着泥土的红杏。终于有可以浸润喉咙的水,他的身体凭着直觉一滴一滴的将它咽下,甚至滴落在嘴唇外面的也都用舌头尽数舔去。“……咳咳,咳咳咳……”秋儿呛咳了几声,浓厚的锈味从刚刚咽下去的水里爆出,他动了动喉咙,把液体一丝不落的就着咳嗽咽了下去。……秋儿的命几乎被吊在那每天一口的血中。他依旧昏沉,对于他的身体来说,这无疑是消耗体力最低的方法。不知道过了多久。秋儿在这段时间总是不断梦到雨,湛蓝的天空和那棵结满杏子的果树。而这次,他隐隐约约梦到杏花开的时候。那棵树很大,正午十分,母亲就抱着他在树下休息。父亲从地里回来,一阵风吹过,白色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下,那个黝黑的身影在这纷乱花瓣之中停住了脚步。他张嘴叫着:“爹……爹。”然而也只能张了张口,却无法发出声音。这种无力大喊的感觉让人无比着急。他被母亲抱在怀里无法动弹,他只能仰起头努力的扯着母亲的衣襟,来试图引起母亲的注意。母亲嘴里哼着一曲悠扬的民谣,她似乎也沉浸在这其中,闭着眼睛慢悠悠的晃着身子,哄着怀里的秋儿。越是这样,秋儿越是着急,似乎能预示到什么似的,不断地张着嘴,拉扯着,眼睛紧紧盯着那个黝黑的身影。“……”秋儿睁开眼,即便已经退了热,视线依旧模糊着,在母亲背上的颠簸中,定在了那个走在前面的身影。两个画面似乎完全重合到了一起。男人杵着手中的木棒,如同一座风化了的雕像似的,而后极其缓慢的,倒在了雪似的杏花之中。“……孩他爹,孩他爹!”那首童谣终于停了下来。母亲跌跌撞撞的跑了过去,又被脚下的石头绊倒,甚至连站起来都没来得及,跪着挪向了那个倒下的身影。母亲的手颤抖的试探着他的鼻息,又在一瞬间得到了前所末有的噩耗。她跌坐在地上。这一个月似乎耗干了她的眼泪,她没有哭泣,只是呆滞的坐在尸体旁边,嘴唇动了动,眼睛从尸体上移开,抬头看向那不见云影的蓝色天空。秋儿看不到母亲脸上的表情。母亲用布把他兜在背上,他的视线也只能停在那个双眼紧闭的黝黑脸颊上。他无法理解,但是莫名的情绪却在那一刻充斥在心里,无比酸痛,无比烧灼,他想做些什么,来发泄出来心里着不知名的情感。母亲从父亲的手里取走了那根已经有些开裂的木棍,撑着身体慢慢的站起来。这仿佛如同一种交接仪式般,她无比冷静的,背着秋儿走向了另一个对着尸体哭泣着的难民。秋儿是在肉的香味中醒来的。秋儿抬头嗅了嗅,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周围是一种极致的安静,只能听到火焰在肉上炙烤的声音。母亲把烤好的肉放到石头上,数日没有进食的饥饿在香味的诱惑下强行让一直昏沉的大脑清醒了起来,眼睛盯着那个已经烤好的肉块。“啊,秋儿醒了?饿坏了吧,来吃点东西吧。”母亲把秋儿从身边抱到怀里,用两根木枝做成的简易筷子夹起肉吹了吹,送到秋儿嘴边。刚刚烤出来的肉还是很烫,但是他也顾不上这些了。在几块肉下肚后,秋儿才发觉他们在一片树林里,周围除了他两人,也没有其他人了。“再吃两口吧?”母亲这样说着,把那个放在火堆上的肉拿了下来,用一把同肉换来的锋利的刀切成小块。秋儿盯着那个烤的有些焦黄的肉,又环顾了一圈,似乎在找着什么人的身影。这寻找是徒劳的。他的视线在没有找到那个黝黑的身影后,重新定在了女人的脸上。母亲沉默着没有出声,晃动的火焰照在她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用手反复摩挲着手里的木棍。饥饿到了一定程度,即便是同样因天灾避难的人,也变得极为危险。另一方面,她无法接受在自己面前,看着他人篝火上的已经分辨不出原貌的肉。她已经在崩溃的边缘,这是让她保持理智的最好的方式了。秋儿还需要她,甚至还有半月余的路程,她还不能就在这里失控。

最新地址;≈65337;≈65331;≈65318;≈65368;≈65331;≈65294;≈65359;≈82;≈65351;;难得的吃了顿饱饭的秋儿很快变得精神了不少,母亲揽着他在怀里睡着,低头哼着那个熟悉的民谣。秋儿睁着眼,看着面前的火焰。自此之后,秋儿再也没有梦到那棵杏树。大概是清醒之后,即便是再如何的想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秋儿跟在母亲身后,除了几声嘶哑的鸟鸣,只有地上的枯叶声响。母亲背着他,沿着山路慢慢的向前走着。“咔哒。”那根撑着女人身体的木棍似乎断开了一截。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木棍。这根木棍原本是那颗枯死的杏树上折下来的枝干,如今似乎也到达了极限。那个断掉的地方已经开始向上延伸出极深的裂痕,将这根木棍几乎一分为二。“娘。”秋儿说:“我想下来自己走。”肉已经吃完了。在过去不知道多少天后,就连那根骨头大多都在石头上一遍一遍的砸开来,将碎片咽下去。好在找到了些许水,即便只是小小的半袋,也让他们足够喜出望外了。“累了吗,秋儿?那咱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母亲的嘴唇有些发白,她把秋儿放到树下,抬头看着被树枝撕裂的天空。五天,六天……已经又有六天没吃东西了啊。即便在饥饿的时候不断地往嘴里塞脚下的那些已经腐烂的枯叶,也跟本无法支撑体力的消耗。她怎样都好,又怎么能苦了秋儿……母亲转过头去,看着靠在树干上的孩子。秋儿已经睡着了。她弯下腰,用大把的枯叶把他藏起来。她要去给秋儿弄食物,在这段时间里,绝对不能被其他什么因素打扰而发生以外。她撑着木棍走了约十棵树左右的距离,躲在一棵枯死的树干后,将木棍咬在口中,握紧刀,狠狠的插进自己的大腿上。秋儿是被一阵石头碰撞的声音吵醒的。他看到母亲坐在一旁生火,两个石头在她手中一遍一遍的打着,发出啪啪的声响。母亲的嘴唇颤抖着,比起之前还要更白了一些,甚至连手里的石头都拿不稳,没打几下就掉落在落叶堆里。旁边的树枝上,穿着一块带血的肉。秋儿慢慢的从那堆树叶里站了起来,坐在母亲的身边。那头乱发遮挡了秋儿的视线,一丝火星终于从两块石头间落在枯叶上,慢慢的燃起一团火苗。秋儿伸手抚摸那个放在脚边的木棍。那木棍上有一道很深的牙印,秋儿不记得上面有这样的一道痕迹。母亲终于把那块肉放到了火苗上,不出片刻,血腥味渐渐的散去,变成了极为诱人的气息。秋儿却盯着那块肉,抬头看了看身边的母亲。他依旧能闻到相同的血腥味,不是来自那块肉,而是来自母亲的身上。他有些害怕,叫道:“娘?”“再等一下……再等一下。现在还有点生。”母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末能压下去的颤抖。那只手在秋儿脑袋上揉了一下,双眼呆滞的盯着眼前的篝火。火焰将这块肉的表面完全烧成炭似的黑色,被刀切开,却又弥漫出美妙的肉香。母亲把肉送到他嘴边时,秋儿却似乎脱离了本能,向后退了一步,嘴唇微微动着,不知道再说什么。“秋儿?”母亲有些愣。秋儿抬头看了看她,终于张了嘴,将那块肉叼住,慢慢的吃进口中。之后的每隔几天,秋儿几乎一醒来,就能闻到那股熟悉的肉香。甚至有一次,他隐隐约约的看到母亲坐在一棵树的树干后,嘴里叼着木棍,双手慢慢的把裙摆掀开。他看不到那裙子下究竟有着什么,只能看着那把刀颤抖的刺入裙摆遮挡的地方。随后一阵呜呜声中,那把沾了红色液体的刀刃被扔到了一边。原本半个月的路程在越来越缓慢的脚步中,即便过了半个月,依旧没能看到如期的城门。那条被木棍所代替的腿几乎仅剩白骨。已经没有任何食物和水了。她的另一条腿,还要留着把秋儿带到襄城。母亲的眼睛亮了起来。她慢慢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那一座荒庙。庙……说明这里已经离着襄城很近了。她似乎看到了希望一般。不管是她还是秋儿的体力,都已经到达了极限。不管怎样,至少今晚再不用与寒冷共眠了。秋儿依旧在睡着。母亲时不时的把手伸去试探他的鼻息,生怕再得到相同的噩耗。母亲搂着他缩在角落,抬头看着那个被蛛网覆盖的几乎腐朽的木像。她有些无法辨认出来那木像雕刻的究竟是那方神仙,布满血丝的双眼除去怀里的秋儿,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了。……母亲的耳朵动了动,她回过头。外面一阵的吵嚷声,火把的光芒闪烁摇曳着走向这里,她撑着木棍站起身,看向那个从枯叶林中走出的人影。不是起义军,也不是难民。而是——流寇。“爹——”粉团子似的小人从院子里蹦蹦跶跶的跑了出来,奔向了身着盔甲的将军。那女孩身后,一个妇人模样的人急忙跟了出来,嘴里还不断念着:“琰儿!跑慢些!”那女孩不管不顾的冲到了仲举身前,仰着头,手上扯着仲举的袖子道:“爹爹,你明明才回来没几天,怎么又要走,你,你都没有好好陪陪琰儿……”着话里满是委屈,即便是整军待发了,也很难就这样直接叫妇人带了进去。他蹲下身,弯腰看着这个团子似的小人儿,大掌在她头顶揉了揉:“放心,爹爹很快就回来。在此之前,可以好好听话吗?”“很快回来?那是什么时候回来?”“将军,人马已经准备完毕。”子昱也牵了马来,仲举同他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很快。到时候,爹爹给你带礼物回来,你可要乖。好了,去吧。”妇人将琰儿揽进了怀里。女孩仰着头,看着那个骑着马远去的背影。“呸呸呸,这女的的肉真是塞牙。”这残破的庙里早已被一团篝火照的通明。几个流寇模样的人围坐在篝火前,一口大锅架在上面,里面的汤在火焰上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散出奇异的肉香。“行了行了,有的吃就不错了。这锅里的还是有点肉的,上次咱们抓的那个老家伙,放下去简直就是一锅骨头汤,什么都没有。”另一个端着肉大快朵颐的人嚷嚷着,拿起手边的水袋对着最里灌了一大口的水。大概是很久没有吃到什么东西了,即便碗里还有不少的食物,依旧抓了筷子去锅里捞。“哎哎,谁那藏了肉了?这大腿骨上怎么只剩一条光杆儿了?哎,是不是你?藏了那么大一块肉,真有你的啊?”那蒙了一只眼的流寇似乎有些不满肉不够吃,又一捞,只捞出了一截白骨,当即就怒气冲顶,抓了那个吃的正香的人的领子,大声骂道:“你以为谁带你们出来的?要不是老子,你们现在早就饿死在山沟子里了,还敢藏老子的肉吃?”那人的碗都掉到了地上,摇着头道:“冤枉啊老大!这女的左腿本来就是这样,我还以为,以为……”“本来就是这样?谁信?”那流寇转了头,扫过这些人一眼。原本吃的热火朝天的人都沉默了下来,流寇扭了头,扫过那个昏迷在角落里面黄肌瘦的秋儿。“……嘁。”流寇松了手,站起来走到了秋儿身边,用脚轻轻踢了踢,道:“这小孩吗……依我看,这个小孩的肉应该比那个娘们的肉嫩多了,烤着吃应该不错。”“可是,头儿……”一个还算比较憨厚的流寇突然开口,道:“咱们不是答应了那个女的,吃了他,就不吃她的孩子了吗……”“嘁,如今这世道,咱们不饿死就不错了,那还有心思管别人,还带个拖油瓶?你怎么不把你喂给他吃?”流寇在哪人头上狠狠的拍了一下,即便锅里的肉还没吃完,也已经在思考下一顿的饭了。“要不……我倒是知道有个方法,我老家那地方,有个乞丐就是把鸡裹进泥里,然后扔进火堆里烤,不如……”“这个方法好,这个方法好!过个几天就用这个小孩试试!”几人在破庙内笑的震天响,那独眼流寇吃饱喝足之余不经意抬头,对上了那神像的双眼。那木雕菩萨像身上的金箔早已退去,斑驳腐朽痕迹又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有几分诡异,慈悲模样中竟叫人看出几分凶煞怒意,叫那流寇甚至也一激灵。“一块木头,吓了老子一跳。”匪寇在哪木像上狠狠踹了一脚。那已经断做两节的木棍被流寇一脚提进火堆里,发出噼啪的声响。火光摇曳,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被踹了一脚的木像竟产生了几分震颤,他“咿”了一声,还以为是遇到了什么鬼神之事,不自觉的也向后退了两步。还末有所反应,就听有人喊道:“头儿,头儿,大哥!有人来了!”流寇也一愣,从篝火里抓起一块烧着的木头,向着窗外看去。马蹄声一点点的靠近,流寇一听,暗叫不好,锅里的肉还末吃完,这群起义军就已经找上门了。为今之计只能跑为上了。他们加起来才十人不到,那敌得过起义军。“快走,别吃了!把那个孩子也带上!”独眼流寇忙着起身,刀别在了腰间,刚把秋儿从角落里揪起来,那被几块木板遮挡的破门就被人从外踹了开来,碎裂木板飞了满地。为首那年轻将领简单在破庙里扫视了一圈,视线从锅里到那蒙眼流寇怀里的孩子,散溢的肉香让他一瞬间就明白了什么,当即怒不可遏,道:“伤人性命的小人,连孩子都不放过,想哪里逃!”早已有两三个匪寇顺后门而逃,又有几人随将领进入,那为首匪寇暗骂了一句,在脸上挤出笑容,道:“军爷,我们也只是想着活命,不得已,您看……”又瞥了一眼锅里的肉,忙道:“军爷,吃肉,吃肉!”“呸,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们这群败类一样吗?”子昱从腰间抽出佩剑来,对着那独眼流寇便劈了下去,只听“铛”的一声,那流寇也掏出刀来,刀剑相向,挡下了那一击。然而抱着个孩子,再加上这寻常的刀法哪是常在军中磨砺出来的对手,不过几个回合,便把怀中的孩子丢在了一旁,只顾着自己逃命了。“可恶!”子昱多少因放跑了这恶棍而有些懊恼,不过能救下这个孩子,也足够了。他弯下腰伸手将那孩子抱起,试探了下鼻息。虽然虚弱,但是尚还有气,只是很久没能好好进食,昏迷罢了。便又听到后门传来刀落地的声音。子昱抬起头,那独眼匪寇早已坐在了地上向后退着,仰着头如同看一位修罗一般。子昱道:“将军!您怎么来了。着清理匪寇小事,只交给我就好。”“没什么,只是想来看看。早就有人报过流寇作乱之事。”仲举从后门慢慢的走进,一进来,闻见了肉香,扫了一眼那锅里的白骨,明白了什么一般叹了口气,子昱道:“这种人,将军还留着他的性命作甚!留着他,也只能叫他再去作恶!”那身经百战的气场在流寇眼里将仲举的身形无限放大,仲举也拧了眉,倒也末当场发作,唤道:“来人,将这几人带去,暂且关押,等候发落。”“是!”那流寇便被人拖着从后门带走。仲举环视了一圈,视线终于落在了子昱身上,方才发现了子昱怀中的孩子,上前道:“这是……”“将军,大抵是那几个流寇将这孩子视作吃食。唉!若是早来一步……”子昱有些气愤,将军伸出手,在秋儿头顶上拍了几下,沉吟道:“走吧,先回军中去。”“秋儿!”娘叫了一声,饭菜的香气顺着烟囱飘出,满溢了整个院子。“娘?”秋儿抬起头。他捡了慢慢一怀的杏子,这么一站起来,有几个也已经滚落到了地上。“秋儿,吃饭了。”母亲说。那一顿饭极为丰盛,就算是过年,也没几年能吃的这么好。猪肉,鸡肉,甚至还蒸了一条鱼。父母一个劲的给他往碗里夹菜,他吃到一半,突然停住了,抬起头道:“爹,娘,你们怎么不吃?”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母亲只是说着,在秋儿眼里极为奇怪的话:“秋儿,以后,娘和爹就不能在你身边了……”“你要好好的,好好的……”“爹?娘?”秋儿放下了碗,再抬起头,周围已经没有任何人,他坐在空空的饭桌前,迷茫的环顾四周。他看到了屋外的杏花。杏花飘扬之下,两个人影站在下面。他跑出去,一阵风吹过,两人的身影也同着杏花消散开来。“爹……娘……”昏睡中的秋儿不断的念着。妇人坐在床边,听到了响动,坐到了床边,手指将脸侧的碎发顺到了一旁。仲举从屋外走进来。妇人起了身,仲举站在床边,问着:“还没有醒吗?”“嗯……不过我喂了些药和水,应该不多时就会醒了吧。这孩子……唉。”妇人摇了摇头。“叫了大夫来看过,又是发烧,又是挨饿的,能活下来也是不容易。”“……”仲举伸手在秋儿头顶摸了摸。他道:“琫。”妇人道:“什么?”“我想收他为义子。就叫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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