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尾,小巷街边的黄葛早已落尽陈叶,悄悄地换上嫩绿枝芽。和煦的春光,透过叶间缝隙,撒在干净透亮的玻璃窗上。这是一家老式理发店,虽见岁月痕迹,但里里外外拾掇得很是干净。
店主是一位略微发福的中年人,正仔细清扫转椅下的碎发。他子承父业,在这个地方经营了二十几年,做的都是附近街坊邻居的生意,譬如,刚刚离开的那位大爷,就是他的老顾客。
年轻人不爱踏进他店里来,毕竟,人家有精致时髦、更多花样的去处。因此,当店门口突然多了一个陌生的身影,他不由愣住了几秒。
“小伙子,你……”
“请问阿叔,在你这儿理发真的十五块钱就够了?”
年轻男孩的声音清越而温柔,字正腔圆,好似新闻播报员,惹得他忍不住多打量几眼,只见对方身形高挑,皮肤白皙,面容俊秀。
乖乖,这不会是来附近影视城拍戏的哪个大明星吧?怎么感觉好像在电视上看到过?店主迟疑半晌,才笑答:“对对!我这里的价格最便宜最实惠,好几年都没涨过。你坐!”
对方点了点头,付好钱,挑了个最近的理发椅坐下,顺便摘掉黑色鸭舌帽放在腿间。
店主赶忙将打扫工具放置一边,洗了手过来,替他围上滑面的白布,“你想要什么样的发型?”
男孩子的头发约一指长,有些凌乱,他对着镜子,用修长的手指轻轻理顺,说道:“请帮我剃光吧。”
“剃光?”店主不敢置信。
不能怪他大惊小怪,实在是因为从古至今,除了和尚尼姑和部分喜欢装腔作势的地痞流氓,正常人很少主动选择剃光头发,除非有落发秃发严重等一些迫不得已的原因。然而,他看这年轻人样貌斯斯文文,怎么也不像混社会的,唇色红润,更不像做过化疗的重病患者。
这小伙子究竟是有多想不开?店主一脸古怪神情,又问了一遍,“理光头?”
“是的。”对方却朝他点头确认,“麻烦阿叔。”
顾客是上帝,店主很快拿过电动剃刀。他心情有些激动,很想八卦地聊点什么,但年轻人闭上了眼睛,俨然不想说多余的话,他便识趣地安静干活。黑亮的发丝随着娴熟的手法一行一行地掉落,不一会儿,一个光溜溜的脑袋便成了。不得不说,帅哥就是帅哥,即使头上一丝不存,只剩青色的头皮,眉眼反而更显俊俏。
店主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帮对方解开落满头发的围布,“好了!”
“谢谢。”年轻人当即站起来,重新戴上鸭舌帽,转身离开。
店主好奇地追到门口,看着对方骑上一辆车头有些歪的自行车,终于忍不住问道:“小伙子,你是明星吗?”
年轻人冲他摇头,腼腆一笑,长腿搭上踏板,拐过黄葛树,一下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店主喃喃自语:“也是,明星怎么可能来我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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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郑斯澜虽不是什么万众瞩目的明星,却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演员。
读大学时在咖啡馆做兼职的他,被星探一眼相中,机缘巧合签约了一家影视经纪公司,可惜,公司后期发展不好,他大多时候只是演一些无足轻重的配角,赚到手的薪酬自然少得可怜。
之所以选择这么一间老旧的理发店,完全就是为了省钱。反正,剃光头,在哪剃不一样?能省一点,是一点。再这样混下去,他恐怕连房租都交不起,只能卷铺盖回老家了。
自从公司因为资金链断裂无力回天而倒闭,没有经纪人帮忙张罗,他单靠自己跑组,更没像样的戏拍了。之前,为了继续让自己勉强有饭吃,他还做了十几次群众演员。
现在,好不容易得到一个去试镜特约演员的机会,为了提高被录用的机率,他没作多想就决定先把自己变成和尚的模样。
郑斯澜脚踩自行车,紧赶慢赶,总算赶到试镜的地点——位于影视城旁边的凌云宾馆。这里一向是各大剧组试镜的专用场所,聚集了好多像他这样寻找机会的人。
他找了个地方先将自行车拴上,以免被人偷走,否则日后出行,他可出不起打车费。紧接着,他直接去好风厅一楼找选角导演。
选角导演略微惊异地瞅他两眼,最后还是挥挥手,遗憾说:“那个角色就刚刚被内定了,你回去吧。现在剩下一些女性角色,你也演不了。”
郑斯澜心登时一凉,想道:“我的头发白剃了!”
他没在现场久留,因为久留也无用。青云厅那里倒有个叫做《南北》的剧组,听说在试镜主演,可是,没渠道,他根本进不去。
他牵回自己的车,心情失落,沿着坡道慢慢地往下走,回想起刚过完元宵节时,他提出要继续在H市找戏拍,被母亲一通劈头盖脸地痛骂。
“你说你,一个好好的名牌大学毕业生,非要去签约当什么演员,现在好了,那破烂公司完了,你不去找份踏实工作,还要做你的明星大梦,继续漂多久?”
一开始,看到他在电视屏幕上露脸,家里人还挺高兴的,渐渐地,发现他的镜头少得可怜,实际挣到手的钱还不如一个工作稳定的白领,便不满了起来。郑斯澜也没办法,出道三年多,他参演了九部电视剧,只有六部播放了,而且刚好都是他在里面跑龙套打酱油的那些。
演艺生涯如此失败,心灰意冷自然是有的,只是作为成年人,他已经习惯了生活的打击,并且麻木着。
走到半坡时,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他忙点接听。
“隋哥,是你呀!”来电之人正是他的前经纪人隋和,郑斯澜声音一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