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做不成恋人还可以继续做朋友”,如同解除封印的咒语,几乎瞬间瓦解掉郑斯澜在自己和殷盛之间硬生生砌起来的冰墙,将他放出生天。
很快,一切似乎回到了绯闻曝出前的样子,尽管仍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茅塞顿开一般的郑斯澜好歹为自己寻到了心安理得的借口,不再刻意而别扭地闪躲来自殷盛的目光。
是啊,他们还可以做朋友的!
两个男人之间,做朋友,再正常不过了!
包厢里,郑斯澜和殷盛都当之前那段彼此难堪的时光不存在,心照不宣地避开感情话题,讨论起当前一起合作的这部戏。两人一个是主演,一个是导演兼投资人,自然有着共同的目标,即把这部作品完成好。
他们边吃饭边聊天。聊到陆翰城玩世不恭不务正业从而与父亲陆凡海起激烈冲突的时候,郑斯澜表示自己并没有感觉到父权对他理想志向的压迫,毕竟,他当初选择做演员,由于父亲蹲了监狱管不着他,只遭到母亲的反对,而母亲虽然一直念念叨叨,却终究左右不了他的决定。正因为缺乏这份体验,所以他在相关剧情上,不太能入戏。
殷盛率先吃饱,擦了擦唇角,思索片刻,蓦然询问:“斯澜,你想不想听听我的经历?”
郑斯澜放下筷子,有些惊讶:“真的可以吗?”
“嗯,你看看能否从中得到一些灵感。”殷盛又一次抓起手边的小杯子轻轻把玩着,开始说道:“就先由我父亲说起吧。他和陆凡海挺像的,是个传统男人,为人正派,很有责任感,却控制欲强,在家里说一不二。我当初拿到剧本,有兴趣往下看,就是因为发现自己和陆翰城有几分共鸣。我是殷家第一个男孙,出生那年,我祖父正好创立盛泰集团,还特意用上了我的名字呢,可想而知,我有多受长辈们宠爱。而我父亲怕我被溺爱娇惯坏了,对我从小管教非常严厉,说实话,我没走上其他富二代吃喝嫖赌的歪路,大概得归功于他。我对他,可谓又敬又怕,向来都很听他的话。我读完高中,不愿意被他安排出国学商,偷偷报考了导演系,那其实,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叛逆。我父亲在我入学没两天时,就得知消息,不过,他并没有马上硬生生把我从学校里拖走,而是冻结了我所有银行卡,还不允许我母亲姐姐朋友那些人接济我,扬言我若是有本事不依靠殷家活下去,他就不管我。他说到做到,毫不留情,当时要不是顾及殷家的脸面,他恐怕连我身上的衣服都要剥了去,他企图用这种断绝我经济的方式逼我接他的班,继承他苦心经营的事业,而事实证明,他成功了,我只硬气不到半个月,就不得不灰溜溜地跑回家。”
郑斯澜面露惊讶,想说些什么,但又怕打扰对方的述说,便继续安静地当一个听众。
“David跟你提我这段往事时,估计给我这个舅舅保留了几分颜面,没说得那么详细吧?”
“嗯。”
殷盛似是无奈地笑了笑,喝了口水,才接着讲自己有些丢人的黑历史:“我自小生活优渥,不需要为钱发愁,也从来不缺钱花。当我父亲狠下心来突然不给我一分钱的时候,我才发现,没有钱,人生寸步难行。而且,我打小过着少爷的生活,有人伺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压根没有谋生能力,也没有精打细算的省钱技巧,后来,我饿了一阵肚子,实在无法坚持下去,只好向我父亲妥协。其实,我是个怯懦至极的人。”
殷盛的语气明明极其平稳,郑斯澜却听出了这番肺腑之言后面的情绪涌动,这才发现总是以一副泰然自若沉着稳重模样示人的对方,原来曾有如此脆弱的一面。他第一次感觉和殷盛距离这么近,对方终于不像长辈,而是朋友了,不由说道:“不是的,你是被逼无奈的!这么多年来,你想做导演,不是一直没有放弃吗?我反而觉得,你是一个懂得坚持的人。就像现在,你做到了,你的梦想始终没有泯灭!”
“旁观比不上亲身体验。”殷盛手指攥住杯身,发出感慨:“人生那么短,总得为了追求什么,而做些什么,免得留下遗憾。”
郑斯澜认同地点了点头,“是该如此。”
望着对方神情认真的脸庞,殷盛倏然一笑,放松了语调:“话说回来,这些年,我站在父辈的肩膀上,拥有了足令别人敬我三分的地位和可以随心所欲支配的财富,还是不得了便宜又卖乖。”
郑斯澜跟着笑了一下,想了想,忍不住好奇问道:“那现在,算是你人生中第几次叛逆呢?”
“第五次吧。”殷盛脸上笑意换成了一丝苦笑,“我要来K市前,我家老太太把我狠狠骂了一顿,说我一大把年纪,媳妇不娶,家业不管,居然任性地要混剧组,简直越活越回去。不过,她上了年纪,不像我父亲那么强势霸道,一向拗不过我,便只能由着我了。”
“其他三次呢?”追问的话刚一出口,郑斯澜瞬间觉得自己太八卦,太唐突了,只好挠了挠头发掩饰尴尬,“我多嘴了。”
“没事,”殷盛毫不介意,将水杯推开,耐心说道:“上一次,差不多是五年前吧,我在集团里力排众议,顶着压力,决定进军影视圈,投资影视作品。幸好,我运气不错,没有落个血本无归的下场,不会被老头子们的唾沫淹死。至于,更早前的两次,若有机会,你还想听,我再跟你详细说吧。”
“好。”郑斯澜知道殷盛能够向他敞开心扉提及如此私事,已是极为难得,没有刨根问底,而是说道:“殷先生,我觉得,你跟我说的这些,对我理解角色挺有帮助的,谢谢你。”
郑斯澜口中惯有的“您”不知不觉全换成了“你”,只是本人并没有意识到,殷盛却都听到了,他微微而笑,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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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过去,郑斯澜的骤然变化着实让翁彤惊异,她万万没想到对方今日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每一场表演都如得神助,颇有可圈可点之处。《翰城传奇》是一部大男主剧,男主演的表现自然最为关键,郑斯澜原先的表演不能说差,但她总觉得欠了些火候,撑不起这部剧,不过,以现在这样的情况来看,她倒是可以不用那么担心了。
“小郑把潜质发挥出来了。”站在监视器前,翁彤忍不住对身旁的殷盛开了句玩笑:“殷导,你昨天做了什么吗?”有上一次的合作在前,她相信郑斯澜是个可塑之才,正因如此,身为总导演的她才难得耐着脾性,给对方适应角色的时间。当然,她的做法,也脱不开是为了给老同学一个面子。虽然曾经的包养绯闻,她由于亲眼见过郑斯澜和林莫默的来往而一直不太相信,但殷盛对郑斯澜有什么心思,身为直觉灵敏的女人,她已然看出十分来了。
“没做什么,”殷盛微提嘴角,淡淡回答:“只是和他吃了顿饭,聊了会天。”
翁彤了然轻笑,推了推眼镜,适时地止住这等话题,没再多问。
当初,《南北》的女主角游依琳不知是被人家迷得神魂颠倒还是出于想攀附权贵的野心,曾几次三番找上她,拜托她搭桥牵线。圈中这样为了往上爬而自荐枕席的事情并不稀奇,她被长相靓丽又嘴甜的游依琳磨得一时心软,向殷盛说了一嘴,谁知对方竟冷冷回绝。再后来,《南北》热播,剧组几位高层在S市举办了一次聚会小小庆祝,殷盛有意无意数次提及郑斯澜,甚至请她物色适宜的好剧本,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位老同学不近女色,想近男色。
她曾有过不解,以殷盛的身份,要拿下一个人完全易如反掌,正如圈中其他男大佬玩丨弄小鲜肉轻而易举,不过,她也不太意外,毕竟,对方的人品如何,她是见识过的。
十几年前,翁彤与殷盛刚好同在一个班里学习,那时,她对殷盛其实接触得不多,因为对方住在校外,非常低调,有课才来听,无课便失踪,从来不在班级集体活动中寻找存在感,也不像其他男生,喜欢有意无意在女生面前显摆吸引人注意。若不是大一课极多,能经常在教室里看见对方坐在前排的身影,她恐怕都会怀疑这位同学不是自己班上的。
当然,殷盛样貌不凡,且衣着昂贵,同学之间私底下早就议论开了,大家隐隐猜测他是一位富家公子,而某一天,这位公子哥居然找上她,面带窘迫地请她借点钱。身为女班长,出于助人为乐的热心和服务同学的责任感,翁彤借了,还借出了足够自己半个月的生活费。
借完之后,周围同学个个笑她傻,因为殷盛身上每一件衣服都价格不菲,随便拿一件去转手卖了,说不定都比她借出去的数额高,这样一个人敢说自己没钱吃饭,谁信?翁彤当时才知道殷盛向不少人借过钱,只有她慷慨解囊当了冤大头,为了挽回颜面,她驳道:“他身上来来回回穿的都是那两身,哪里卖得了?”甚至有人调侃这是富二代的新型搭讪方式,被她直接破口大骂回去。过了五天,殷盛的凭空消失,才开始让她心怀惴惴。同学们对此猜测纷纷。卷款逃跑的说法,她是不信的,虽然那笔钱对于她来说实在不小,但也不够上巨款,不至于让对方突然休学离开。
翁彤只好当那笔钱打了水漂,省吃俭用熬了小半个月,直到有一天,她突然被辅导员叫去,从一个陌生人手里接过一笔毫厘不差的现金和一封手写信。信上的内容很简短,除了表达歉意和感谢,还用一句话交代了信主人出国留学的消息。
她本以为,与殷盛此生只能有这一场短暂的交集,不料十年后,竟然在P城举办的电视节上与他重逢。对方西装革履,气场沉稳,周围之人对他客客气气,她才发现这位同学原来大有来路。他们故人相见,在几句寒暄之后,聊起了各自对于影视的看法,觉得颇为投契,便互相留下联系方式,于是,没多久,就有合作,再接着便是《南北》,便是《翰城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