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游徼卞协虽有些羞恼,倒也无由头去刁难过甚。
远日无仇,近日无怨,却不值当去公然撕破脸。何况这斩首之功,若是寻机从中分润一二,岂不是两全其美?
瞥了一眼箩筐之内,赫然十余龇牙咧嘴的首级装在其中,虽在血肉模糊处涂抹了厚厚的炭灰,也可轻易辨认出高句丽国等东夷部族的相貌特征,料这帮猎户断不至于杀良冒功。
卞协心思机巧,随即变脸笑道:“既是误会,烦请几位义民随俺前往镇中治所,卞某自会禀明上司,酌情处置便是。”
未等高旭等人做出回应,城头上却传来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
“几位猎户却慢些走,俺们军中厮杀汉子敬佩的就是勇武敢当之辈,少不得耽误一时,烦请各位入城小叙,俺们边军也可借此了解高句丽一二虚实,不知可否?”
把守西门城关的边军什长好整以暇地斜倚在女墙上,摆出一副友善模样向下望着众人。
做足了询问猎户们的姿态,却压根没有顾及游徼卞协的意思,俨然未将他放在眼里,这态度……就有些值得玩味了。
锣鼓听声,说话听音。
高旭心念一闪,望向什长打算客气回应,目光却被城头之上那迎风招展的军旗所吸引。
边军什长的话语却惹恼了游徼卞协。
卞协抬头瞅了一眼,随即“哧”的一声,不屑一顾道:“呦呵,这不是边军什长孙康?不知孙什长方才所言却是何意?须知这可不合规矩!”
“哦?卞游徼所言是何规矩?俺洗耳恭听。”孙什长保持着微笑,满面和气地向城下看着。
“巡查治安、缉捕贼匪向来是地方所治,未待县令发话,边军便如此这般急不可待?如有差池,却不知什长担不担得起?”
什长孙康却并不恼怒卞协的明讥暗讽之意,只哂然一笑叉手行礼道:“卞游徼辛苦,俺只是留几位杀敌的好汉小叙一刻,误不了游徼的正事。不过……”
故意卖了个关子,孙什长抬头刻意往城内方向眺望一番,“高句丽犯境,并非小事一桩!想来俺们屯将得讯后,也该派出快马向望平县去了吧?”
卞协闻言一怔,暗骂自己昏了头,急忙转头四顾找寻方才城下的几位县吏。
孙康笑得更为得意,若无其事垂首看着卞协道:“话说回来,急不可待倒不至于,军地两家不分彼此,谁先报信都无妨,皆为辽东上下奔走而已。”
语气一转却揶揄道:“至于这斩首之功,光天化日之下,还能被先行之人抢了去?”
卞协随即面色大变,禁不住青一阵红一阵。
此话有些诛心,几乎点破了卞协那点龌龊心思:当着大庭广众,难不成你还有胆上下其手、贪天之功?
边军什长说完这些,漫不经心地走向内墙一侧的斜道,浑不在意卞游徼的反应。
卞协此时顾不得再纠缠口头官司,忙吩咐凑过来的数位乡佐小吏,“你去通传镇中有秩,你去寻三老,你去快马加鞭通报望平,至于田……”
卞协瞥了一眼四周,压低嗓门问道,“那家的商号,可已得知此事?”
一位小吏低声回道:“好教游徼得知,方才田家商号有个小厮也挤在此处,此刻不见踪影,想来也该……”
卞协抬手阻止了小吏继续啰嗦,顺势摆手让几人速去通传。
见乡佐小吏们疾步离去,卞协回转身来,对着周围瞧热闹的众人扬手作驱散状,同时高声呵斥道:“且散了,且散了!还凑在一处作甚?真就以为俺游徼官小,拘押不得几人?俺的牛皮鞭子倒是许久没有沾沾荤腥!”
脚夫苦力及商号伙计们一哄而散,各自去收拾散乱的货包杂物,抓紧时间运送登船。对他们这般草根而言,此间的惊扰喧闹和那触目惊心的十几个首级,也只不过是将来几日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呦……好大的官威哦!”一声娇滴滴、甜腻腻的嗔怪在身后不远处传来。
波光粼粼的大辽水河岸边,微风轻拂,那群莺莺燕燕的女伎,方才的一阵扰嚷中再无心扯些有的没的,早已远远躲开了城门处的喧闹,悠然漫步于河畔树荫下,享受着晚秋最后的和煦时光。
见城门下秩序已恢复井然,桃红柳绿各芬芳的女伎们便款款行来,打算这就入城归去。
正听得卞游徼扯着嗓子作威作福,便有脾性直爽的忍不住出言讥讽。
卞协今日接连吃瘪,心中正懊恼不已,听得有人不甚恭敬,回身便欲开腔喝骂,却刹那间眼迷心荡地呆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