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奕想起他上次说请自己吃饭,最后就是去吃食堂而已,弯弯嘴角,道:“任叔,你们公司现在还是主做药品开发吗?有没有涉足医疗技术研究?”
任雪原抽出张纸巾,擦擦嘴,答说:“这个……暂时还没有涉及到这块业务,不过未来也不是不可能。”
庄奕颔首道:“医疗技术研究这块市场是块硬骨头,想攻克下来难度太大,得花费不少时间。哦对了,任叔快退休了吧?”
“咳——咳咳!”
寻聿明闻言一口水呛进气管,面红耳赤地咳嗽起来。庄奕忙搁下杯子帮他敲背,神情变幻莫测,仿佛对他的表现颇为不满。
任雪原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到底是商场浮沉多年的老油条,最终只笑笑,道:“我倒是想,可惜后辈们不争气,没有能取代我的,我也只能再多受两年辛苦了。”
“是啊。”庄奕摩挲着寻聿明的脊背,脸却对着任雪原,“年纪大了,更是要有危机意识。”
他平时最不喜欢别人用年龄攻击一个人,认为那是最下作、最不齿的方式。衰老是人无可避免的结局,你所嘲笑的旁人的今天,就是你所要面对的自己的明天。但他此刻却也顾不得那许多了,眼前这人实难对付。
任雪原嗯了一声,似乎没有意愿和他就这个话题缠斗,朝寻聿明问:“寻大夫住的这片要拆迁了吧?我在月亮湖边上有套空房子,正对着山景,空气不错,周围交通也便利,反正也是空着,寻大夫要不搬过去暂住?”
寻聿明喉咙生疼,清清嗓子,婉拒道:“不用了,我自己找地方住就行。”
庄奕脸一黑,道:“那怎么好意思,任叔太慷慨了。不过,月亮湖离着医院不近吧?早晚高峰开车就得两个小时,明明时间紧张,恐怕不合适去那边住。”
说着,面带微笑看向任雪原,任雪原却也在看他。
“我……那个,我去趟卫生间。”寻聿明赶紧遁走。
一顿饭吃得剑拔弩张,刀光剑影,两个人你来我往,兵戎相见,寻聿明夹在中间好生为难。好容易在卫生间憋到任雪原告辞,他才终于躺到床垫上舒了口气。
庄奕收拾完桌子,打开水龙头,挤了一点洗手液在掌心,视线盯着水池,慢条斯理地搓手。寻聿明躺在对面,迫于无形的压力,吞了口唾液,道:“又不是我叫他来的。”
再说,他道:“你那天晚上不是跟我说他有事来不了了吗?怎么又成我爽约了。”
庄奕嗤了一声,冷笑说:“我这可是帮他的忙,如果不是我把你叫走,人家哪来的机会演苦情戏?”
寻聿明撇撇嘴,咕哝道:“又不是我招你,干嘛阴阳怪气的。”
庄奕洗完手,端着水杯和他的药过来,长腿在地板上一搭,坐到他身边:“你不知道我为什么阴阳怪气?”
“我……”寻聿明接过药含进嘴里,一口水吞了,“我怎么知道。”
他当然知道,他知道得很,可他不得不装傻,不得不撒谎,不得不扮演一个他自己都厌恶至极的角色。
庄奕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不禁有火,一把钳住他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你不知道?”
他语气轻轻的,淡淡的,好像风一吹便能飞走,字音却咬得极重,带着点危险意味。
寻聿明忍不住心跳加速,忐忑不安地望着他,那双忧郁的眼里存着数不清的秘密,犹如一捧捧星星洒进浩瀚银河,光晕闪闪,点点斑斑,照不见的暗处却又伏着多少谎言。
庄奕俯下身,与他脸对着脸,几乎肌肤相亲,他低低沉沉的声音震出喉咙,带着点恼羞成怒的味道:“你这个小骗子!”
寻聿明屏气敛声,不敢呼吸,庄奕略微粗重的喘息扑在他脸上,如同一个个温柔的吻,浑身汗毛悄然而立。庄奕垂眸看着他,目光中的不甘、愤恨、委屈以及那一点点藏不住的无可奈何,悉数落尽他眼里。
庄奕愈靠愈近,两管鼻梁交叠掩映,时空在这个瞬间无限膨胀,又急剧收缩,额头贴上他的,轻轻一碰,道:“不烫。”
寻聿明掐着自己大腿一侧的皮肤,拧了一个接一个的圈,终于被他放了开来,不由得呼吸急促,脸红心跳,一时竟缓不过来。
他果然还是生气了,可他连气都生得如此温和,像棉絮里裹着刀子,糖霜里掺着玻璃,叫人又爱又怕,欲罢不能。
庄奕重新把水杯塞回他手里,道:“我走了。”
“等等!”寻聿明手一抖,水洒得满枕皆是。
庄奕拎起西装外套,右手向后一扬搭在肩上,左手插着兜,无名指跳动不安,“还有什么事?”
“我……房子的事。”寻聿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向他解释,但他正在这样做,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话已经溜出了口,“我不会去他家住。”
“那你打算住哪儿?”庄奕反问,左右这里是住不了多长时间的。
寻聿明道:“我去外公家住。”
庄奕想说什么,被他这句话噎回去,只能点头:“嗯,那边也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