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大年带兵出城,城外热闹,城内也不曾平静,郡守大人贪赃枉法,徇私舞弊早已是众人皆知,好大一座散仙楼每日出出进进的利润便是要吓死人,根本就是那位大人的私库也是彼此心知肚明。
可就是这位以功名赚民脂民膏的古大人却是对境内匪患异常重视,数年前的那次马匪暴动,屠戮村落一十三处,无一活口,青锋郡百姓人人惶恐,常布政使大怒下令,半月之内剿灭匪患,奈何这群马匪神出鬼没,传闻其中更是屈身几位实力非凡的修士,官军几次剿匪都是大败收场,直到这位古大人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求上了青锋山,下来几位小仙师,这才将那股无恶不作的马匪杀得销声匿迹。
从此青锋山威名大振,成为郡内商贾争相拜会之地,每日少不了的香火油钱,竟是连道观佛寺的营生都抢来做,求签算卦,上拜自在道人,号称普渡万民,求雨消灾,几年下来,青锋郡百姓不谈佛道,开口闭口都说上天赐予青锋郡一座青锋山,是大佛德者。
善恶两头秤,一人中间扛,青锋山自然而然被百姓称之为大善,那么大恶之地便是吞下了无数黑心钱,含冤了多少可怜人的散仙楼,青锋本是杀人器,其上却坐神仙者,散仙楼内堆金银,无道神佛一群魔,古大年一人连接这两处仙魔之地,竟也得了个功过参半的好名声。
只是身为散仙楼主管的王庆珂却成了被人暗地里戳脊梁骨痛骂的屠夫刽子手,有人曾言,青锋郡内十户银,半成飞入王权家,其中王自然是王庆珂,权却是古大年手中的权,即便所有人都知道王庆珂不过是古大年手下的一条狗,可对于这条狗的痛恨远胜后者。
小小的客栈中,苏问已经听到了不下五次有人不加掩饰的痛骂这位弱不禁风的书生,可却从未听到有人敢说古大年一个字。
苏问问谭君子为何,后者仍是摇头晃脑的说道:“欺软怕硬那里只能用在恶人身上,古大年手中握的是大刀,王庆珂手中拿的是匕首,一个能杀人,一个能伤人,再者,古大年做事隐晦的很,将脏水泼的干干净净,但王庆珂却是明目张胆许多,就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两人狼狈为奸倒是合适的很。”
苏问忍住告诉对方实情的冲动,却还是抱有一丝侥幸的问道:“你以为他是恶人吗?”
谭君子嘟着嘴,随即换了个语气说道:“你这么问,肯定是有问题,我不回答,不过是好人如何,恶人又怎样,反正在百姓眼中他和古大年都是该死,听说那位岐王殿下来了青锋郡,如果真把古大年一身的官服拔下来,那些平日里为虎作伥的爪牙肯定也逃不了,国者,以民为本,百姓怎么看,君王怎么做,说起来也挺简单的。”
“都该死,似乎确实是这样,你是否从一开始就是在找死。”苏问将话咽回了肚中,然后抬起头看向四周侃侃而谈的食客们,这些就是百姓吗?偏偏什么也不用背负,而我又该与谁一吐为快。
“那你觉得那位岐王殿下该怎么拔掉古大年这颗老鼠屎。”
诧异的谭君子见着对方认真的神色,也不好在胡言乱语,摸索着下巴沉思道:“检举他多半是没可能,虽然我没做过官也听过官官相护的道理,而且朝廷又乐意看着常明一派官员抱团,若是没有十足的证据,肯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古大年做了这么多恶心事非但没有降罪,官帽子却是一年大过一年,多少南侧官员看的眼红,这些年都想着怎么从李在孝手里跳到朝廷的手里,嘿嘿,要我说这一点才是真意。”
苏问听到对方将朝廷和李在孝放在对立面上,也许很多人也是这么认为,可他还是忍不住生出些悲凉之意,那怕他并不喜欢这位青衣白马,只觉得如此做人还真是不自在,和王庆珂一样不自在。
谭君子顿了片刻,吞了两口唾沫继续说道:“所以说连李在孝都做不到的事情,一个小王爷能做什么,总不至于故意惹怒古大年,然后以冒犯之罪摘了对方的帽子,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除非是窝里反,不过有能耐反的人又有几个是干净的,就好像那个王庆珂,绝对是分量十足的人物,可你知道他做了多少恶事才坐到如今六位判司之首的位置,作为古大年的心腹知道的事情肯定极多,但你要他站出身来,跟杀了他有什么区别,所以这种根深蒂固的毒瘤,除非李居承出手,或者李在孝肯跟朝廷撕破脸皮,后者是没可能了,李在孝此去京都摆明了是有去无回。”
苏问似笑非笑的触动着脸颊,真不知该说对方是料事如神,还是早已经发现了什么,前一半说对了自己,后一半说对了王庆珂,似乎也说对了李在孝。
“你不信?”谭君子看着苏问的样子,以为对方是在嘲笑他夸夸其谈,立刻强势起来,“别看现在那位岐王殿下声势浩大,可杀来杀去都是南侧的官员,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把,就赌那位岐王殿下最终还是向常明一派低头求和,以确保自己往后的安逸。”
苏问没有接着对方的话语说下去,而是不答反问道:“要是王庆珂真的是当初李在孝安排在古大年身边的细作,甚至在常明手下也同样安排了如他这样的人,你觉得古大年死是不是。”
谭君子哑口,但随即又大笑起来,这种顶了天的机要秘密就算眼前的少年真有能耐接触到,又怎么可能随口说给自己听,只当是个玩笑,也就没有在意,“要真是如此可就是一局好大的棋,不过为了一个古大年就显露出手腕,未免太草率了,稍有不慎牵连出其他人,那就是满盘皆输啊!李在孝在沙场这么多年,深谙这个道理,沉底的卒子不到将军的时候绝不能动,将军便是杀棋,要杀的是常明,为一个车绝没有可能,所以你的假设根本就是不攻自破。”
也许是身为读书人的谦逊使得他很少把话说满,又思索了片刻,脑海中立刻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
“除非。。。。。。。”
苏问起身,没有听对方接下来的话语,因为他早已经知晓,一个卒子换一个车,赚了,一条命换一条命,亏大了。
他没办法向那些不知实情却可以任由着自己心情指点天下的百姓说什么,因为他们没有错,如果连他们都能看出王庆珂的问题,那么古大年又怎么会容忍这么一根肉中刺潜伏在身边如此之深,深到分明是眼中钉才对。
世人骂的越恨,越要欲杀之而后快,这才是王庆珂想要的,谭君子与他说过文人的傲骨,也曾说过文臣重名节,武将惜生死,都是经历千年早已病入膏肓的顽疾,李居承带着十三名义子打直了北魏武将的腰板,却又一手压弯了文臣的膝盖,如今天下的读书人有多少愿意拿文学养传承,南北两朝没有记录,但愿意拿才华换功名的人数,每年的科考都是如过江之鲫一般多不胜数,从何时起才学开始与功名挂钩,你为何要读书,因为要做官,你为什么要做官,因为我有才华,虽然看起来没有任何错误,可总让人忍不住发笑,这就官啊!
常言道清醒时做事,糊涂事读书,大怒时睡觉,独处时思考,苏问现在是心乱时,于是他选择练箭和练剑。
独创的入定箭最养心性,武者总喜欢找到高山之巅,遥望天地,以寻求阔达高远的心境,酣畅淋漓的打一场拳,越是天高地阔,越能激发内心之中那股豪迈气息,只是苏问的箭很暗,很险,小小的房间,昏暗的光线,只有淡淡的影子扫过墙壁,铁胎弓拉满,手腕上的白布带已经在南追星的允许下退去。
数日的折磨将手腕的皮肤留下截然不同的颜色,但不论是练箭还是舞剑都越发的稳定,十八般兵器,内外拳法,所讲究的除了是快准狠,还多一个稳字,并非是一动不动,而是招式连接连绵不绝,气劲充沛细水长流。
以苏问此刻的臂力已经不满足一石之力的铁胎弓,只不过即便是在北魏弓弩都是管制物,寻常猎户最多只能用一石弓,再往上便需要记录在案,虽然苏问现在顶着一个岐王称号,不过他还是想给古大年留下一个弱不禁风的模样,他练的是藏锋术,这副柔弱的身体还真是最好的掩饰。
整整一个时辰,苏问感觉体内的气劲已经达到一个顶峰,于是他收弓取剑,龙舌短剑长七寸,剑身如同泛起千层浪,饶是如此昏暗的房间中,也难见如名剑一般迫不及待的显露自己的光芒,苏问对于兵刃始终是个门外汉,只知道这把短剑很不凡,隐暗,光辉映照其上仿佛被吞噬一般,剑柄上似是某种文字的雕纹极合手掌,使臂使指,
极其简单的出剑,却好像在虚空中早已存在一条特定的轨迹,苏问手臂伸展,已经重复了千万次的动作,何时才能真正的出鞘,不沾血的兵刃,总少了什么。
“虚伪的人千百种笑,笑不过头顶一把刀,正直的人不苟言笑,敌不过心头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