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陈校长一起离开学校,邵勇直奔南大洋大队部。
大队干部下了班,更夫老马头坐在更房里抽烟。屋子不大,隔成里外间,外间炉上烧着热水。里间炕上,靠墙角堆着行李卷。外间的煤烟与老马头的老青烟搅在一起,弄得屋里屋外烟雾缭绕。
煤烟与老青烟混合的味道,直冲脑髓。邵勇本打算到屋里坐会儿,陪老马头唠唠嗑儿。打前年老马头跟自己在运粮河抗洪,爷俩个再没一起合作过,可看了眼影影绰绰的人影,邵勇皱着眉头,捂住口鼻,冲里面喊:
“马叔,我是邵勇,屋里烟大,就不进去陪你了。我在院里转转,您抽您的烟,看看我就回去啦!”
老马头竖着耳朵听着,知道邵勇来了,从炕沿上下地,趿拉着鞋,披着棉袄,站在门口,冲邵勇喊:
“小勇子,你就不能说,来看看俺!糊弄糊弄,俺这个孤老头子?”
“我真是来看你的,可你屋都成火焰山了,进不去嘛!”
邵勇回过身,搭讪着。老马头喜欢邵勇这个年轻人,没话拌拌嘴也喜欢:
“哼!光数嘴的,啥时候能动点真章?”
邵勇满脸诡笑道:
“马叔,只要你不到处跑臊,赶明儿,给你介绍个老对象啊!你看中不中?”
“滚!你这个小兔子,啥时也跟文明、连双学的,拿你叔开心是不?说实话,干啥来啦?不说实话,立马滚蛋!不滚,小心腿打折!”
老马头虎着脸,佯装生气,跟邵勇吹胡子瞪眼。邵勇不再俚气,正经八百道:
“学校要开刺绣厂,可学校没地方,我想看看大队这边有没有合适的屋子。”
“要开厂啊!俺就没看错人,你小勇子果然是干大事的。”老马头回过身,摘下挂在中柱钉子上的一串钥匙,提上鞋,急三火四,跑出来,“开工厂,那是好事啊!俺领你挨个闲屋子瞅瞅!”
跟在老马头身后,邵勇不禁感叹,多好的老人啊!可就是因为南大洋穷,家里条件不好,到了五十多岁,还没说上媳妇。一个人,一生最好的时光都过去了,孤苦伶仃大半辈子,不知还有没有个指望成个家?想到伤心处,邵勇不免鼻子发酸。
跟着老马头,邵勇仔细查看了所有闲房,选定了东厢堆着旗鼓家什的直筒屋。屋子里蛛丝成网,灰吊悬空,积满了铜钱厚的灰尘,但间亮大,东西有窗,现成的电源,离办公室有段间隔,缝纫机响,不会打扰干部办公。没有比这儿更合适的。
老马头见邵勇中意,比邵勇还高兴。生怕邵勇变卦,紧着跟邵勇表决心:
“小勇子,你就在这儿办厂,大叔给你长长眼,门卫、更夫,你都省了。叔不图你钱财,就图你有出息。”
邵勇怎能看不出来,老马头对自己那是一个字“真好!”拿自己当亲儿子看。平时只要自己张张嘴,老头子有求必应,喯都不打一个。俩人就一脚屋里,一脚屋外,拉了会儿闲话。送走邵勇,老马头就开始夜战,把库房里的家什都搬到了隔壁。
第二天,邵勇早早来到学校,拿起笤帚打扫办公室。陈校长停好单车进来,惊喜道:
“邵老师好早啊!我看以后这个第一,我怕是要让贤了。”把黑色造革手提兜,随手放在靠西墙的办公桌上,“昨天场地的事儿解决了吗?”
邵勇停下打扫,笑着回道:
“我选中了一间屋子,大小做厂房正合适。可惜,我过去时,大队干部下班了。我打算今天抽空过去当面跟大队长说。”
“这个事儿,一定要抓紧,以后的事儿麻烦着呢!我们必须把该省的时间省出来。对了,见到邵普大队长,把这个给他。”从手提兜里,掏出一对雪白的刺绣枕套,“我让咱家老婆子弄的,还过得去吧!”
“哪里是过得去啊?简直太漂亮了!如果年轻人结婚,都能枕上这鸳鸯戏水,那还不得笑醒啊!”
邵勇三二下洗了手,擦着毛巾,凑到办公桌前。他抚摸着匀密的针脚,端祥着栩栩如生的花样,内心里涌动着成功的渴望。陈校长拍了拍邵勇的肩膀,哈哈笑道:
“图案是我弄的,你看我这老头子还没有糟吧!”折叠好枕套,“声明啊,不是贿赂,是让邵普大队长对我们有信心。”塞给邵勇,“有信心,才能真心实意地支持嘛!”转过身,去翻校务日志,“跟大队长讲,房子我们不白借,但也不是租。只要厂子活起来,我们会拿出一部分利润给大队做办公经费。”
俩人边说话,边一起擦拭桌椅。老师们也陆续来上班。蔡老师家远,最后一个到。看自己的办公桌擦得干干净净,兴奋地嚷着:
“这活儿干得蛮漂亮,如果不是对面坐着邵老师,我都以为是晓青还在呢!”
“你就得便宜卖乖吧!明明是邵老师搞的,你偏把功劳记到晓青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