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修士对待自己的本命法器当然会用心温养,但是没有人会疯狂到将法器放在自己的身体中。寒剑入体,每一时每一刻都是风霜刀剑的凄冷与折磨。
唐久那个时候灵力低微,只是个刚刚入道的小修士,却深深忍受下这份折磨。她温养着自己的本命法器,实际上只是温养着那依存在法器上的灵魂——哪怕这灵魂只有一片。
后来枕山河真的生出剑灵,是个生得和唐久父亲一点都不像的中年大叔。所有人都诧异唐久的本命法器的剑灵会是一个中年男子。按理来说,本命法器的器灵与主人心意相通,唐久的剑灵就算不是个娇俏的姑娘,至少也不该换了性别。
可是唐久看着她家留落腮胡子、喜欢喝酒、爱种田的剑灵,在某个四下无人的夜,她忍不住在归去峰上拍开一坛老酒喝了个痛快,也哭了个痛快。
唐久与这天道有杀父之仇,本是不共戴天,可是她却是天道选好的下一个应劫之人。
一直到了很久很久之后,唐久已经习惯将众人护在了身后,她才明白自家老爹当年的选择和心情。
替天道应劫是一个人死,可是若不替着天道应劫,此间所有的人都不能活。
自己死,就可以换亲朋好友活下去,但凡是了解一点若虚宗的那位老宗主的人,都会知道他会如何选择。而如今,但凡是了解唐久一点的人,也同样会知道她会如何选择。
枕山河前尘尽忘,在唐久看来那也是很好的。先辈们已经做完了他们能做的一切,此后的路,也只能是他们自己走下去。
这样的选择,唐久并不后悔。只是她还是会有一些愧怍……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回眸看向了自己的徒弟。
唐久突然觉得有些对纪尘寰不住。按照她的设想,她应该是九千岁渡劫。当然,她应的这劫是天地大劫。
三百年的时光并不长,但是也足够让她徒弟长成一个心性坚定的修士。到那个时候,纪尘寰应该可以从容的面对分别。可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他们师徒缘分真的是太浅太浅了。
唐久第一次看见纪尘寰哭成这个狼狈的样子。唐久轻轻地问了一声:“朝暮,是不是我一开始做错了,这个徒弟我不该收。”
朝暮简直不想理她。
纪尘寰这个小子,朝暮一眼就看得出来是个慕强之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总会不择手段。他野心勃勃,但是却并不是真的足够冷硬心狠。一旦被他划入了“自己人”的范畴,纪尘寰又会真的待以温柔。
有野心但并不冷情,也犯错误但会反省知进退。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朝暮是欣赏纪尘寰这样性格的。如果再给唐久几年,哪怕归去风没有了老祖,有纪尘寰在,这归去一峰也不算是传承断绝。
可惜的是,唐久能够教导纪尘寰的时光真的是太少太少了。
天意弄人,天命如此。
唐久去应此劫,她与纪尘寰之间师徒情分只能道一声“可惜”。可若唐久不应此劫,纪尘寰和整个世界的众生就都没有“以后”了。
所以朝暮纪尘寰和唐久“可惜”,但也仅仅是可惜而已。
唐久回头一瞥的时候,纪尘寰直接喷出一口血来,整个人直直向后倒去。枕山河化作实体,接住了纪尘寰。
枕山河抬头深深地望了一眼唐久,他脑海之中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是又并不真切。
唐久对他笑了笑,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他想不起来,那真的是很好很好的。
下一刻,唐久手握朝暮,一道一道地斩断天劫。可惜天地大劫并非是人力所能敌,朝暮化出一道虚影,摸了摸唐久的脸,替她挡下了雷霆一击。
下一刻,唐久的长剑尽断。随着朝暮的破碎,一道碗口粗的天雷直直的劈向了唐久。
唐久微微闭上了眼睛,八千载修为一朝散。
在唐久身形消散的那一刻,不祥的劫云缓缓散开,第一缕阳光倾泻而下,天地之间的灵力霎时间丰盈了起来。
是,云销雨霁,日月忽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