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久嘲笑朝暮是个怂包的时候,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也同样摆在她和纪尘寰的面前,那就是整山河的归属。
毫无疑问,枕山河是唐久的本命剑,由她亲手打造,和她灵息相通。一般情况下,除非修士身陨,否则是不会轻易将本命剑交给别人的。
不过纪尘寰、枕山河和唐久之间的情况又有一些不同。
作为同样的雷灵根修士,纪尘寰使用起枕山河来,其实并没有比唐久使用的时候威力逊色多少。他又是唐久唯一的弟子,也不算埋没了枕山河。
更何况,如今唐久有了朝暮。
虽然按照道理来说纪尘寰应当将枕山河物归原主,可是在他想要解开与枕山河之间的契约的时候,却被唐久拦住了。
唐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虽然刚才玩笑一般的将朝暮塞到了枕山河怀里,但是这会儿,唐久取回了与自己相伴了千年的佩剑,执剑的手指微微用力的拂过朝暮的剑身,就像是抚摸朝暮的肩膀。
唐久沉默了半场,在她沉默的时候,纪尘寰没有说话,江笛和玉城也难得的安静了下来。
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着他们老祖的决断,而唐久,的确早就有了决断。
“算了吧小纪,先让枕山河跟着你吧。”唐久似乎是轻轻的笑了一下,虽然只是平常的一句话,但是纪尘寰总感觉她言虽尽而意无穷。
他的师父交托给他自己的本命剑,此情此景,纪尘寰总觉得唐久应该更叮嘱他几句的。可是唐久就只是笑着把剑给了他,纪尘寰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是该感慨于他师父对他的信任,还是会生出一点点意犹未尽的遗憾。
至今为止,唐久还是觉得枕山河从别人的脊骨后面飘出来的场景非常的违和,或者说,“修士可以将自己缔结契约的法器收在脊骨之中温养”的这种设定,本身就带着几分惊悚——好端端的一个剑灵,忽然从别人的脊骨后面冒出来,整只灵还偏偏是淡蓝色的魂体,当真是一不小心就会被人看成是妖邪鬼怪了。
唐久并不怕什么妖魔鬼怪,但是她生来清正,脑海之中的一点儿的设想,就足够她满身的鸡皮疙瘩了。
归去峰上的众人没有想到唐久这样轻松的将自己的本命剑给了别人,哪怕是江笛和玉城这种天生不需要本命剑的灵兽都微微有些诧异。
纪尘寰对于唐久来说当然并不在“外人”的行列,但是这简单的交接未免有些太过随意了。
要知道,修士的本命法器对于修士来说就是肉中骨血,当时唐久无可奈何,只能尊重枕山河替朝暮镇守剑冢的选择也就罢了,如今枕山河有了重新回到他身边的机会,唐久为何又会轻易的放弃她自己的本命剑?
唐久放弃是有原因的。
没有人知道,唐久经历了一场艰难的取舍,可是她的心中并没有什么愧疚。
她只是坦荡的望着枕山河,一如枕山河也坦荡的回望她一样。
唐久:“你跟我说过,没有主的剑就是无根浮萍,所以名剑认主,认的其实是自己的剑心。”
枕山河点了点头。这个时候,他又真的很像是长辈一般的拍了拍的肩膀,语气之中带着些许的宽慰,虽然这个宽慰很是不易察觉:“没错,小九你就放心吧,小纪人也不错,我跟着他也算快活。小朝暮跟着你也有几千年了,断没有轻易把她转手给旁人,或者随意丢弃的道理。”
伸手虚拧了一下唐久的耳朵,枕山河故意大声说:“听见没有?我们归去峰可不兴有这样负心之人。”
朝暮一直躲在自己的本体之中,不肯出来面对枕山河。和枕山河比起来,朝暮的确有一些近乡情怯的感觉。平时虽然朝暮看起来是个洒脱不羁的姑娘,最不必忸怩作态,但是唐久知道,其实朝暮只是有些别扭的性子。她只是用一身尖刺将自己柔软的那一面保护了起来罢了。
有的剑,看起来上斩天雷,下斩人间不平事,可是内在却是个小怂包。
朝暮很难说清自己对枕山河是什么样的感情,或许有感激,但是或许有一些别的东西。她总觉得人类的感情复杂,却没有想到作为剑灵,她居然也有这样纠结的时刻。
但是朝暮跟在唐久身边日久,也习得唐久三分性情。她总是特别擅长和自己和解,那些想不通的事情,朝暮干脆就不再去想,只将一切交给时间就可以。
——反正他们是剑灵,时间对于他们来说,是最富裕的东西。
眼下朝暮好不容易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她闪身从本体之中浮现出来,就听见枕山河在说什么“负心之人”云云。
朝暮心是微微一愣,随即就明白了枕山河这样做的用意。就如同当年在幻花秘境的剑冢之中,枕山河将离开的机会送给了她一样,如今,枕山河也同样把和唐久结契的机会让给了她。
枕山河不愿意朝暮成为无主的剑,也不愿意和她抢夺剑心。朝暮跟在唐久身边很好,谁都能看出来她的开心和快乐。
朝暮看着自己眼前这个有些络腮胡子的落拓大汉,她眨了眨眼睛,掩去自己眼角的一点湿意。
枕山河总是这样,同样是困境,他却总是挡在别人前面,将所有的苦难都一力担下。枕山河总是宽慰朝暮,让她不要觉得欠了他,因为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可是,朝暮并不是当年幻花秘境之中天生地养、坐井观天的小剑灵了。她随着唐久饱览云烟,也随着唐久河山踏遍。
朝暮明白,所谓的善恶,并不是谁天生被赋予的性情,而是后天个人的选择。
枕山河当然可以选择不救她,可是他选择救了,于是朝暮山河他们之间的因果就只能越缠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