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而女与七姑诗皆成。七姑诗曰:
“秋日看花最可怜,碧鸡空见梅棠颠。
玉腰未识花成泪,误到香霏小阁前。”
女诗曰:
“当年珠泪阶头溅,化作秋来花片片。
玉骨长埋夜独眠,柔肠断尽无人见。”
年二十徐者曰:“七姑悲谅太甚,兰娘愁怨无端,读之使人感慨凄然,那复有愉词赴笔?不如且巳。”生视诸女,眉黛间皆有恨色,谓己佻达所致,急自引咎。七姑曰:“薄命之人各有心事,非小郎之过也。”于是邻女皆辞去。女亦谓生曰,“七姑与君有缘,君亦有心,盍止此以毕夙愿?儿亦去矣。芙蓉镜下,当复相见。”七姑亦无语推拒,生心摇意夺,留止不能自主,而女已呼小铃出户矣。
女使旋即闭关,引生入七姑卧室,华焕与女室无异。少焉七姑亦入,背灯痴坐,不发一语。女使徐出,反为阖扉焉。生前揖七姑曰:“漏探矣,百无所求,唯乞早寝为幸!”七姑初不应,生逼不巳,乃低骂曰:“兰秋陷我矣!”忽闻女使惊报曰:“夫人归矣!”七姑变色,亟伏生于床而出。
俄闻有老妇声自外而内,间曰:“茶具纵横,何客至此?”七姑曰:“邻姓姊妹也。”老妇又曰:“尔适见我,神色不定,何故?”七姑曰:“别阿娘久,故喜形于色耳。”老妇又曰:“非喜色,实惧色也。”旋见老妇入卧室,年近六十,面目凛然有怒色,诘七姑曰:“何得有男子气?”七姑不能隐,遂告之。老妇大恚曰:“尔父居官不洁,故责报于尔耶?何中篝之丑如此!”七姑羞惭伏地,女使启帷,提生耳出于衾中,长跪谢罪。老妇气塞,半晌乃骂曰:“好秀才,禽行至此耶!”徐操梃挞女使数十,命逐生于大门外。门随闭,犹闻内哗不已。生倚于檐下听之,闻老妇曰:“不看渠是进士,肯令出耶?”馀语嘈杂不可辨。遥闻群鸡乱鸣,语声遂寂。生亦倦甚,就檐下宿焉。
比醒而东方白矣,此风露满衣,虫螀聒耳,仰见树木萧疎。群鸟啁哳,夜来房舍化为乌有,乃卧乱冢之间耳。惊愕而起,踉跄而归。距所居已二里许,不识夜来何自而出,又若此其近也。
亟以所见语主人。主人不能讳,告之曰:“此宅实河南杜某所居。闻其有一女,末嫁而卒,一婢亦旋死。客所遇,其必此也。至高七姑云云,官地冢多,不知伊谁也。”生又问杜氏之墓,主人亦不知,但言客宜去,不然,且祸客。生细思他处房值必昂,无从措置,而心恋兰秋之美,将殉而甘心;又念青娥皓齿,软玉温香,当非祸人者。仍坚请不去,主人无如之何,亦听之。
入室,将取绣履示主人。履旧置枕下,则已不知所在矣。徘徊眷念,冀其复见,久之杳然。因忆老妇“进士”之语,知必捷南宫,心转安之。遂下帷攻苦,果于次科领乡荐,明年复成进士。
将理归装,一夕艨胧之际,见兰秋姗姗而前,再拜曰:“知郎君垂注颇殷,非不相念,奈缘尽于此。所以复见者,欲求念枕席之思,下及枯骨耳。儿向者不慎,逢怒于父母,迫而殒其生,婢亦坐是致死。未谋葬地,遂瘗于此室。郎君卧榻之下,即儿与婢之幽宫也。郎向者无力改葬,故不敢言。今则贵人矣,幸为别择爽垲,更筑新居,俾近七姑牛眠之地,则弱魄得所依倚,小婢亦受及乌之爱也。衔环之报,其敢不申!”因于袖中出一玉环授生曰:“此儿婴年所弄,父母因以为殉,今以赠郎。虽不足以报德,亦金碗蕤锁之意也。郎其毋辞,使儿抱歉九原!”生欲答之,脚中竟如物压,不能出声,手足亦不能运,但以首颔之而已。忽砉然一声,惊寤而起,兰秋已失所在。凝思久之,始悟“芙蓉镜下复见”之说。
次日,遂告主人,于炕下掘之,果得二棺焉。舁至官地,并瘗于向者所卧高七姑冢旁。立石碣二,一题曰:“洛阳美人杜氏兰秋之墓”。一题曰:“杜兰秋侍女小铃之墓”。浇奠恸哭而归。果于茵下得玉环焉,匣而藏之,珍为异宝。生后官至二千石。
耳食录二编
自序
余既梓前编,诸君子竞来说鬼。随而记之,复得八卷,犹前志也。
夫常人之生,寿者百年。过此以往,不复名人矣。百年之中,梦寐半之,孩稚十之一,衰老十之三四,无贤愚,一也。
我生二十九年矣,不幸忧劳侘傺又十之七八,人之不暇而鬼是亟乎!然人能说鬼,鬼乃不能说人,若之何饱吾耳者不以餍吾舌而飫吾笔也?庸讵知余之说鬼之不如他日之人之说我乎哉?庸讵知余之说鬼之不即所以自说乎哉?鬼耶?人耶?我耶?乌乎辨?
乾隆甲寅岁十二月,乐宫谱元淑自序于京邸芳阴别业。
耳食录二编卷一
韩布衣
布衣韩生,豪宕好奇。出游则累年不返。万里不远也。尝曰:“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