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聪:笔底才情敌万夫(4)
李怀宇 抗战时期你和唐瑜、盛家伦、戴浩他们在重庆“二流堂”的事很有名。
丁 聪 “二流堂”是毛泽东的一大发明,根本没有这么一个集团。我最早跟电影接触,跟唐瑜结识。唐瑜后来跟潘汉年去武汉,就在中国电影制片厂工作。唐瑜很早就参加共青团了,从仰光到上海进了电影界,随从潘汉年发传单、坐监牢。唐瑜的哥哥是仰光的华侨,做生意发财,就供给弟弟一个房子。唐瑜比我大四岁,我们一直很要好。唐瑜靠近共产党,出狱以后一直与潘汉年有联系。我又与唐瑜在一起,所以也就与地下党很熟悉。我跟共产党很多年,当时并没有想加入,只是一心想画画,能够发表就满足,与共产党有了不小的缘分。“二流堂”根本就是一笔糊涂账,到最后才平反。现在关于以前“右派”的事情,我统统不讲了……
李怀宇 抗战胜利后,你画针砭时弊、揭露社会黑暗面的漫画。当时整个文化界的风气是怎么样的?
丁 聪 因为整个文艺界抗日协会都是周总理在领导的,文艺界的天下都是共产党的。夏衍、陈白尘、阿英他们很早就是地下党。
1949年后,丁聪怀着满腔热情投入工作,“反右”时被打成“右派”,从此有近二十年的时间无法在内地公开发表漫画。“文革”结束后,丁聪以超常的精力,创作了大量的讽刺漫画和文学书籍插图。1979年《读书》创刊后,他的漫画专栏从未中断。
李怀宇 1949年之后,漫画界的风气如何呢?
丁 聪 1948年年底、1949年年初,我们跟阳翰笙、张瑞芳一批回到北平,那个时候还没有建国。后来,开文代会、青代会、政协会议。解放初期,周恩来他们也很平易,后来就不一样,但是周恩来对我还是很好,给我敬酒。解放以前,我们很大胆,以为不是共产党,好做事情,什么事情我都好做,那个时期反而是共产党比较困难。就算我被国民党抓到监狱,打死我,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不是共产党。那个时候,反而最大胆。
解放初期是很好的。可以画东风压倒西风,可以骂外国人,骂帝国主义。开始我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反右”后才慢慢清楚……抗美援朝的时候,我跟第一次慰问团和廖承志去了,画画也都是凭概念的。刚刚建国以后,廖承志就找我去上海买邵洵美的机器,招工人。1950年年初运回机器,就让我们创建《人民画报》。其实我不想编画报,这样就没有时间画画了,我是副总编兼编辑部主任,因为不是党员,后来就被打成“右派”。
李怀宇 1957年到1977年二十年之间,有没有画漫画?
丁 聪 我偷偷地画,在北大荒我画了很多。1958年,我们去了北大荒,聂绀弩后来也去了。我当时也画了一批有影响力的画。我们当时怎么会反党呢?这样是胡说八道、没有理由的。现在我还搞不清,也根本不问了。在编《北大荒文艺》时,也为他们画出了一些插图,当然不是用自己的名字。这些都不是漫画,真正画漫画还是80年代以后的事了。我一个人主要搞技术,每个月我在农垦局的印刷厂里设计版式、排版和校对,一待就是半个月。等刊物印出来后,再用牛车把它们运到火车站,装上货车,押运回来。这样,在编杂志的半个月里,我便有时间画画。我在《北大荒文艺》,聂绀弩当时关在监牢,我就把他也弄到杂志社。帽子不摘我就不回来。后来,我到了北京才摘了帽子,摘了帽子还是一样,还是“摘帽右派”。平反以后,我仍然不能在内地发表画,但可以在香港发表。我和龚之方合作,在香港《文汇报》上刊出《北京小事记》,他写文章,我配图,写北京的题材,都是歌颂的题材。
李怀宇 “文革”结束后,你又进入一个创作的高峰期,这时的创作环境怎样?
丁 聪 “文革”结束后,我们才基本恢复以前的工资、权利。断断续续地,我跟陈四益合作写了很多本书。1979年,范用、冯亦代他们请我去《读书》。但是受上海电影制片厂之邀,我去了上海搞电影,戏没有拍成。回来以后,我也不回《人民画报》。最自由的时期,还是三中全会以后的几年。因为“四人帮”压得太厉害了,文艺界需要喘息。三中全会以后,我也画了很多讽刺社会不良现象的画。只要有机会、有氛围,我就会画……对社会不良现象的讽刺,实际上对政府是有好处的。英美都没有限制,法治国家,什么题材都可以,只要不违法,都可以。
丁聪:笔底才情敌万夫(5)
李怀宇 范用写过一篇叫《相约在书店》的文章,讲你们一起到三联书店旁边吃饭谈天,朋友间的情谊很让人感动。
丁 聪 跟《读书》那些人,我们是好朋友。范用、沈昌文、董秀玉都退了,我是最老的了。我跟吴彬她们关系也不错。二十多年来,我还在拿《读书》的稿费。我对《读书》有感情,尽管脑子跟不上了。这两天我又要给《读书》发稿子了,连标题也是我做的。
我们现在也是总跟几个老朋友一起吃饭,有黄苗子、郁风、邵燕祥、李辉、杨宪益、沈昌文他们,有些已经九十多岁了。我都怕这个聚会又被宣传、造谣。以前,跟唐瑜他们也是这样吃饭、聊天,就被打成“二流堂”。我们这些朋友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几年不见面以后,再见面依然如故,就好像昨天见过一样。我们都是很真的好朋友。对国家、对党,我们都只有好,没有坏。这些都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丁聪的漫画生涯,是现代中国漫画的一个缩影。杨宪益打油:“丁侯作画不糊涂,笔底才情敌万夫。今日语言无禁忌,只缘身畔无仙姑。”回首风云,他对中国漫画有自己的思考。
李怀宇 廖冰兄2004年接受采访的时候说:中国漫画已经死了。你怎么看?
丁 聪 对。他比我大一岁。现在没有气氛画漫画了。我现在还在画,因为我没有别的本事。
李怀宇 你觉得漫画在绘画的几种题材里有自己什么样的特点?
丁 聪 漫画应该是一个讽刺的东西,是一个讽刺的工具。我们总是要把不好的东西去掉,要去掉不好的、腐朽的东西,反腐倡廉嘛!
李怀宇 你怎么看待漫画的幽默元素?
丁 聪 漫画都是讽刺和幽默的两种味道,当然也有卡通,供人娱乐也可以。真正讲到点子上的东西,当然是大胆、分量很重的讽刺了,但是就有人怕这个啊。其实,有什么可怕呢?只要是讲道理,就没有什么可怕的啊。如果没有地方讲道理,才可怕啊。至少我认为,从我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