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里,原来沉寂着没有一点过年迹象的洛水城,反而热闹起来,人流开始在大街小巷子里涌动,他们手提着、肩扛着麻包或者口袋,四处寻找粮食。
有的农户把预留着来年播种的种子拿了出来,有的则把家里仅有的烟土再折低价换成粮食,实在没办法的就变卖家里值钱点的家什,街道上人们的表情都是木木的,寒风里奔走的身影被浓浓的凄凉笼罩着。
洛水县下辖的十几个镇也由县里的职员带路,他们领着翁连长分开批次的黑衣士兵,在镇子里当着全镇百姓表演射杀鸡狗的开场戏,然后宣布一亩地一斗麦,三天交齐。
在各个村镇通往洛水县城的官道小路上,牛拉的硬木轮车和独轮手推架子车全都载着装满粮食的口袋络绎不绝地向洛水县城涌来,进了县城后便排着队往洛水城西边的军需仓库挪动,洛水城空前地热闹起来,青色瓦顶的大仓库里倒满了金黄的麦子,院子里铺着油布的地上也隆起高高的麦堆,门外狭窄的街道上还拥着望不见尾的交粮的大车小车。
刘二手里握着黑衣士兵写给他的接收到猪肉的纸条,一大早就来到县府门外,两个背着枪的黑衣士兵在县府门口不停地走动着,刘二走上前,点头哈腰地说:“两位老总,我找翁连长有点事。”
“你找翁连长有什么事?”一个士兵嘴里哈着热气问道。
“前几天队伍上从我那买的猪肉,还没给钱。”刘二给两个士兵亮了一下手里的纸条说。
“给钱,给什么钱?”另一个士兵问。
“猪,猪肉钱。”刘二回答道。
这时,从院子里走出一个卫兵,问两个士兵:“干什么的,早早地在这里喧哗?”
两个士兵赶忙分站在大门两侧,摆好立正姿势,其中一个士兵回答道:“他来和翁连长要猪肉钱。”
卫兵走过来,接过刘二手里的纸条,看了看纸条上的字,对刘二说:“你的征粮交了吗?“
“交了,昨天就交了。”刘二赶忙回答道。
“交了多少?”
“我家三口人,没有地,总共交了一斗五升麦子。”
“那这猪肉的钱么,就顶下次的征粮吧。”卫兵边说边把纸条撕成碎片丢在风里。
“老总,行行好吧,交了征粮,我家就一颗粮食也没有了,我还等着拿钱去买粮食呢,行行好吧……”刘二还想再说下去,肚子上早挨了旁边士兵的一枪托,刘二“唉哟”一声,退后几步坐到坚硬的冰雪地上。
“快滚回去吧。”另外一个士兵冲刘二吼道。
刘二咬着牙,摇晃地站起来,双手抱着肚子,两眼愣愣地盯着转身离开的卫兵,狠狠地把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到地上。
刘二蹒跚地走回家,贺段氏还在被窝里钻着没起来,听见刘二进来,问道:“肉钱拿回来了?”
刘二没吱声,扑倒在炕上,把头扎进炕头的行李里,呜呜地哭出声来。
“大早起的,干嚎啥哩。”贺段氏往紧掖了掖被角说。
“不给钱,还打人哩。”刘二哽咽着说。
贺段氏腾地坐了起来,两个奶子像是两条白面口袋似的垂到肚皮上,“自从你进了这个家门,就没有过好事,拿不上钱,这日子可咋过呢?你个窝囊肺,你个挨千刀的,这些黑心的兵啊,老天爷呀,睁睁眼吧。”
贺段氏东一搭西一搭地乱叫起来,接着便是嚎啕大哭。西屋又传来用棍子敲打炕面的声音,贺段氏哭一声,贺老六就紧跟着敲一下,“哇…啪,呜…啪,嗷…啪”,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刘二霍地起身跳下炕,摔开屋门走了出去。
刘二知道,当前要解决的问题是先得买点粮食,明天就大年三十了,家里的米缸面缸还全空着,刘二不想跟贺段氏张嘴要钱,多数时候都是钱没拿到却听了她半天的损贬。
街上没有了送征粮的车,就一下显得冷清了很多,寒风呼呼地从街北刮到街南,偶尔卷起一个旋风把枯枝烂叶送到空中。
刘二想起了谭老池,墩子走时还特意说过,有什么事可以去找他,想到这里,刘二迈开腿,顶着寒风向谭老池家走去。
谭老池这几天都没去保安团,枪支让翁连长的兵都给收走了,保安团也让黑衣士兵占了,黄县长都自身难保,更何况是个小小的团丁。那天在练兵场开完征粮会后,谭老池就和团丁们说,先解散了吧,看看局势怎么发展再说吧,于是大家一哄而散,好在翁连长也没再找他们的麻烦,谭老池也就一直在家闲着。
看见刘二走进院子里来,谭老池走出屋,热情地招呼道:“你可稀罕啊,刘二,这大冷天的。”
他们寒暄几句,刘二被让进屋。
谭老池给刘二倒了碗茶水,刘二边喝茶边把自己的遭遇讲给谭老池听。
“这帮狗娘养的痞子兵,真是无恶不作。”谭老池咬着牙狠狠地说。
“老池哥,眼下兄弟连年也过不去了,老池哥能不能先借给兄弟几块钱,买点粮食,把年对付着过了?”刘二红着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