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士兵的战地日记(46) 八五年八月十日,阴雨浓雾。
连续下了几天的雨,使原本就很泥泞的战壕更加的泥泞不堪,我和余双都老老实实地窝居在自已的猫耳洞里,他在翻看一本已经是残缺不全的杂志。这本杂志他应该看过很多遍了,43号阵地上就只有这一本杂志,流传到我的猫耳洞后,别人就不再去看它,在漫长而无聊的日子里,我无数次地看过它,只要看一眼标题,我就能背出文章的内容来。
余双看的很认真,洞里滴落的水滴汇聚成小溪缓慢而无声地流出洞外,对他没有丝毫的影响。洞里洞外到处都是烂泥,我望着洞外浓重的迷雾和连绵不断的雨滴,心底涌动着不可名状的烦燥。
就是这样的鬼天气,越南人也没有忘记往我军阵地打冷炮,有两发炮弹落在了43号阵地上,两声地动山摇的爆炸之后,我们能听到的只是雨滴打在芭蕉叶上发出的噼里叭哪的清脆响声。
这两声炮响对43号阵地上的人来说,由于习惯于受到炮击,已经不会引起任何人的过度反应,就像平日里听到两声鞭炮的响声一样。余双仍旧认真地看他的杂志,我仍旧看着浓雾和连绵的小雨烦闷着。
对郝爱来说,却是一场灭顶之灾。
其中的一发炮弹落在了郝爱洞口附近,巨烈爆炸后掀起的泥石将郝爱埋在洞里了。因洞内空间狭小,平时修工事的工兵揪都是扔在战壕里,他仍然满怀希望地在洞里摸索了一遍,洞内除了枪和弹药什么都没有时,他大声地叫喊着我们的名字,希望我们能够听到,可是没有任何反应,他心底的悲凉涌上头顶,他想自已可能死定了。
求生的本能促使他不顾一切地用手去扒埋在洞口的泥石,石子刺破了手指,钻心地疼,好在埋在洞口的泥石是松动的,这让他扒起来并不是很困难,求生的欲望使他顾不上疼痛,每扒开一块泥石,心里就增添一份生的信心。
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洞口被炸毁后,原来支撑洞口的木头横七竖八地堵住了出口,这让郝爱的自救变得异常困难。也正是这些横七竖八的木头形成的缝隙,提供了洞内足够的氧气,才使郝爱不至窒息而死。
郝爱拼命地不顾一切地用手扒走一根根挡住生命的木头,不想死的信念支撑着他,双手鲜血直流,钻心的疼痛告诉自已还活着。而此时此刻,我们的猫耳洞离他只有二十多米远,却因为下雨和炮击而窝居在自已的洞里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和他同一哨位的陈成利因为去背水而逃过了这一劫。
差不多二十分钟后,郝爱才精疲力尽,双手鲜血直流地从洞里爬了出来。
一身的泥土和鲜血,给我们一个强烈的感受;从地狱之门归来的人。
刘军医给他清理着手指的伤口,并给他进行了包扎。两行清澈的眼泪从他的脸上滚流了下来。我相信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劫后余生。
我去看了郝爱的洞,只看到了一个很小的出口,令人不敢相信,一个那么小的出口,他是怎么从那里爬出来的?
一个士兵的战地日记(47) 八五年八月十一日,阴雨雾。
陈成利昨天因为去34号阵地背水而逃过一劫,郝爱被活埋在猫耳洞中,凭借着顽强的毅力和求生的本能,硬是从已经封死的洞中扒开泥石爬了出来。他的双手因此而血肉模糊,刘军医给他包好了双手,就让他在刘军医的洞里休息。借着雾障,我和陈成利一起把堵在洞口的泥石装在编织袋里,重新堆码成一个新的猫耳洞门。
陈成利给我带回两封信,我扫了一眼信封,一封是刘国清,另一封是喻红写来的。
当时要帮陈成利修工事,顾不上去看信,就顺手装进了裤兜里。喻红的信封里特别饱满,这给了我极大的期待,我边修工事边想着喻红的信,我坚信,喻红的信一定能带给我特别的感受。
一个半小时后,我们码好了最后一袋土。细雨淋湿了我和陈成利的头发和衣服,我回到自已的洞中,顾不上淋湿的头发和衣服,首先折开刘国清的信读了起来,喻红的信则抓在手上,唯恐别人拿走了似的。
刘国清的信很简单,大意如下:
叫我收到信后,不要向他的班长和排长余双说他来信了,因他目前还不想给他们写信,主要原因是他现在很苦闷,本来和班长的关系就不好,立功就可能没希望,加上负伤又离开了阵地,立功就更没希望了。信中对他负伤后的情况也作了说明,25号负伤,26号就用直升飞机送到了昆明军区43医院耳鼻喉科,已经做过一次手术,因弹片打入鼻腔内,目前无法取出,不知以后如何处理。提醒我一定要吸取他的教训,并希望我多去信反映阵地情况。
看完刘国清的信,我迅速地把信藏好,把信封撕毁后扔到战壕的外面。
打开喻红的信,信的称呼由“最可爱的人”变成了“哥哥”,我一下子就被哥哥这个角色溶解了。我没有妹妹,潜意识里特别渴望有个娇柔的妹妹让我去疼去爱,去加倍地呵护。让妹妹在哥哥的关爱下去快乐无忧地生活。
喻红的信写的很长,足足写了十一页纸,是我收到的最长的一封信,也是最热情的一封信,我看到了一个热情似火的妹妹,她的信写得很直白,透着直率,大胆,热情和豪放。越往下读,就越是觉得她本色的可爱。洞外下着雨,我却全身心地溶入到了喻红信中的场景里去了,在一个美妙的世界里,哥哥欣赏着妹妹本色地表露。
余双从一班长的洞里回来打破了我的美妙感受,他惊叹信写的如此之长,他看了喻红的信,同样肯定喻红是个直率,热情而且开朗的姑娘,说遇到这样的姑娘可交。可我在心里很明白,可不可交不是我能决定的,我清楚自已的农民背景,更清楚喻红的知识分子家庭,虽然从信中可以感受喻红爱憎分明的个性,但理智告诉自已,我和喻红没有未来。
但我会一直期盼一份快乐和想像,一切就像现在这样,我们以兄妹相称,带给对方兄妹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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