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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部分(第2页)

侯芝另外有一种删改本,改名为《金闺杰》,有她自己在“道光[二年]壬午(1822年)季秋上浣日香叶阁戏笔”的序。序里说“《再生缘》一书,作者未克终篇,续者纷起执笔。奈语多重复,词更牵强,虽可一览,未堪三复。予删改全部为十六本三十二回,固非点石成金,然亦炼石补天之意。未及告成,而坊中以原本索序(按即指三益堂刻本),予以欲却人求,乃为缀数言卷首。不料梓出阅之,盖更有好事者添续。事绪不伦,语言陋劣。既增丽君之羞,更辱前人之笔。深可惋惜。予改本,今名《金闺杰》,盖书中女子皆有杰出之才,以是名之,得矣。至原来之失,指摘于右。质之闺中学者,以为然否?有坊梓近本,不足论月旦矣。”接下去写了三十一则“指摘”,其中大部分是批评陈端生的原作,小部分是批评续作。续作受到批评的不止一种,看来倒真是“续者纷起”的。

据侯芝的两篇序文看来,可以看出她在替三益堂本写序之前并没有看过原刻的稿本,而是在印出之后才看到刻本的。她不大满意陈端生的十七卷原作,而尤其不满意梁楚生的三卷续作。所谓“更有好事者添续,事绪不伦,语言陋劣”,即指梁续而言。在三十一则“指摘”中,其第十五则:“而续父兄问病,太后螟蛉,骄矜造作,恬不知耻”;其第十六则:“明堂反正,自宜大庭披陈,而续者又以偏殿召对,羞涩对答,帝仍笑谑,可耻”;所指摘的都是梁续。据此可知,梁续在道光元年确已脱稿,并不如陈寅恪所揣想,“元”字是“九”字之讹。道光元年,梁楚生已五十一岁,故她在所续《再生缘》第二十卷中说:“嗟我年将近花甲,二十年来未抱孙。”五十晋一,说为“将近花甲”也并不矛盾。再者,三益堂刊本的删改既不是侯芝所为,那么删改者应该别有其人。我看应该是梁楚生。她把全书续完之后,对于前十七卷自会有所增损的。只是增损得很谨慎,不像侯芝的《金闺杰》那样,大刀阔斧地斫削。

侯芝所改编的《金闺杰》实在是改得面目全非,而言词更为陋劣。她给梁续的评语,“既增丽君之羞,更辱前人之笔”,倒可以移来给她自己了。侯芝还另外写了一部《再造天》,主要写的是《再生缘》的下一代人。书前有她的女弟子吴门宋淑吉的序,署“道光六年丙戌(1826年)”。这书显然是在改编《金闺杰》之后的续作,但也同样很不高明。两书体例相同,书前都有七言排律的题词。《金闺杰》题词长达一百句,《再造天》题词五十六句。做旧诗的功力是相当高的,而所编改的弹词,却不怎么当行。《再造天》题词的最后两句是:“无才是德为前训,寄语闺人力淑贤”,这就是她编改弹词的宗旨了。

关于侯芝的身世,谭正璧在《中国女性文学史》中说“不能详细研考”。据我看《金闺杰》题词,在查考侯芝的身世上倒是很好的资料。她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子(“椿庭五马称名宦”),小时就受过父兄的教育(“幼趋庭训”,“依兄问字”)。她父亲到广东去做官,她是跟随着的。不幸她的父母同死在任上(“宦游东粤父娘离”)。后来嫁了人,家庭贫困,做过里塾的女教师。她是丈夫是秀才,大儿子在她写词时已经三十岁了(“一第良人犹负米,三旬伯子尚衣缁”)。从这里可以推算出她的年龄,她当时大约已有五十岁。由道光二年(1822)逆数上去,她应该生于乾隆三十七年(1772)左右,谭正璧在《中国女性文学史》中推定在乾隆三十一年(1766)左右,看来是早了一点。她在编改弹词时,她的婆婆还在世,她为的是“堂前承色笑”而写作,但没有想到大受欢迎,而致洛阳纸贵了。她的女弟子宋淑吉的籍贯是吴门(苏州),可能侯芝也诞生于苏州,至少她的夫家是在苏州。

根据这些线索,关于侯芝的身世是可以作进一步查考的,但我在这里不想再多走岔路。

关于《再生缘》前十七卷的作者陈端生,在蒋瑞藻《小说考证续编》、郑振铎《中国俗文学史》和谭正璧《中国女性文学史》中,都有所论列。近年,陈寅恪有《论再生缘》一文,考证得更为详细,我基本上同意他的一些见解。现在我想扼要地把陈端生的身世撮述如下。

陈端生是杭州人,生于乾隆十六年辛未(1751年),是当时大名人陈句山(1701—1771)的长孙女。她在《再生缘》之外,著有《绘影阁诗集》,可惜失传了。她的妹子陈长生也长于诗,是袁子才所称赏的女诗人之一。袁子才的《随园诗话》中提到长生,而却未提到端生,可能是由于忌避。

陈句山的族孙陈文述(字云伯),在所著《西泠闺咏》中,有咏陈端生一诗。序说里面提到陈端生撰述《再生缘》的来历。

绘声阁咏家□□

□□名□□,句山太仆女孙也。适范氏,婿诸生,以科场事为人牵累谪戍。因屏谢膏沐,撰《再生缘》南词,托名女子郦明堂,男装应试及第,为宰相,与夫同朝而不合并,以寄别凤离鸾之感。曰,婿不归,此书无完全之日也。婿遇赦归,未至家,而□□死。

许周生、梁楚生夫妇为足成之,称全璧焉。“南花北梦,江西九种”,梁溪杨蓉裳农部语也。“南花”谓《天雨花》,“北梦”谓《红楼梦》,谓二书可与蒋青容九种曲并传。《天雨花》亦南词也,相传亦女子所作,与《再生缘》并称,闺阁中咸喜观之。

红墙一抹水西流,别绪年年怅女牛。

金镜月昏鸾掩夜,玉关天远雁横秋。

苦将夏簟冬釭怨,细写南花北梦愁。

从古才人易沦谪,悔教夫婿觅封侯。

陈文述把端生的名字掩下去了,其原因即由于她的丈夫犯罪充军,怕犯忌讳。但揭出了“句山太仆女孙,适范氏”,则所咏的自是端生。蒋瑞藻《小说考证续编》卷一引《闺媛丛谈》,亦叙及此事,行文与《西泠闺咏》大同小异,已明明点出了陈端生的名字。(《闺媛丛谈》一书未见。陈寅恪疑即“王韬《松隐漫录》十七卷附录《闺媛丛录》一卷”,然余所见《松隐漫录》共十二卷,并无十七卷,且亦无附录。待考。)

陈文述保留下这一段掌故,使《再生缘》作者的姓名不致完全失传,是有功于文史的。但他事实上并没有看过《再生缘》,他所说的“以寄别凤离鸾之感”,完全是捕风捉影之谈。

《再生缘》的写法,凡在每一卷的开始和煞尾,作者都写出了自己的身边情况和时令物候,因而明确地保留下了作者写作的年月。她是在乾隆三十三年(1768)的秋天开始写的,写到第二年的二月初五(农历,下同),完成了前三卷。那时她才满十八岁,写作地点是在北京。第二年二月初七日又开始写,写到五月二十七日,又在北京完成了四、五、六、七、八共五卷。不久她父亲玉敦(陈句山次子)由北京去山东,赴登州同知任,她跟随着到了登州。中秋以后又在登州执笔,写到快过新年又完成了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共六卷。那是乾隆三十四年(1769—1770,阴历要跨年度),她年满十九岁。在乾隆三十五年(1770)初头,她又继续写,写了两个月的光景,又完成了十五、十六共两卷。每卷的字数约略相等,约有四万字,十六卷合共六十万字左右。这样的长篇叙事诗,只写了一年半光景,写作的速度是相当快的。但到这时在作者的生活中来了一个大挫折,那就是对于作者写《再生缘》发挥了很大推动作用的,她的母亲生病,到秋初更不幸去世了。第十七卷的卷首说:

慈母解颐频指教,痴儿说梦更缠绵。

自从憔悴萱堂后,遂使芸缃彩笔捐。

作者的母亲姓汪,这位汪氏夫人之死,对陈端生是一件大不幸事,对《再生缘》也是一件大不幸事。

翌年乾隆三十六年(1772)正月,作者的祖父陈句山又相继去世。她的父亲丁忧,不能不解职还乡。作者要服母丧三年,旧制丧服期一年只以九个月算,三年只算二十七个月,须至乾隆三十七年十月始除服。她的父亲要服父丧三年,须至乾隆三十八年闰三月末始除服。旧时大户人家在丧服期间是不能婚嫁的,因此陈端生嫁到范家可能是在乾隆三十八年夏季或至迟冬季,那时她已经满二十三岁,婚期在旧时代是已经相当晚了。

据此可知,《再生缘》前十六卷是作者在处女时代所写的,怎么也说不上“以寄别凤离鸾之感”。

陈端生嫁后,不久便生了一个女孩子(第十七卷“明珠早问掌中悬”)。后来又有一次生育,但不知是男是女(同卷“强抚双儿志自坚”)。大概是在两次生育之间,她的丈夫范某“以科场事牵累而谪戍”伊犁。这一连串事件,把作者处女时代蓬勃发展起来的创作欲,严重地打断了。她的写作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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