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能到哪里去弄到这些红漆马桶全套家具呢。他吓唬她说:“现在已经文化大革命了,再那么搞就是四旧,要拉去游街的。”采茶就有些被吓住了,但心里不服,说:“戒指总要给我一只的,我把它放在枕头底下,别人也找不到。”
这就是今天布朗唱着山歌前往翁家山的原因了。昨天夜里,在龙井山中,小布朗硬着头皮对母亲说:“她要戒指。”
寄草正躺在盼儿的床上打吨,听了此话,眼睛睁开,看着天花板,说:“要一只戒指,本来也不为过的。”
盼儿坐在窗口一张椅子上,正做着晚祈祷: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领我在可安息的水边……房间里暗暗的,没有开灯,听得见盼儿的呢哺的声音:“我虽然行过死阴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在我敌人面前你为我摆设筵席……”
寄草叹了口气说:“我哪里还有什么戒指。”
话音刚落下一会儿,杭盼手指上那只祖传的祖母绿便取下,放到了寄草手里。寄草也不推,怔了一会儿才说:“盼儿,你的主才是最好的。”
盼儿也没有回答,却又顾自己回到了刚才她坐的地方,继续她的祷告。
寄草招招手叫儿子过来,对着儿子耳语道:“按说要只戒指也是不为过的,只是这只戒指实在珍贵。你爷爷先是给了你大舅的生母,她死后又到了我姐姐嘉草手里,姐姐死后由你大勇保管,后来又给了你盼姐姐。戴过它的人,把太多情谊渗到它上面去了。你若给了哪位姑娘,你就要把心交出去了。你说,你已经答应把心全给了她吗?她真的要你的心吗?”
布朗想了想,说:“没关系,如果我们的心不在一起,我会把它要回来的。”
此刻,戒指就在小布朗的手指上。有情歌,又有戒指,小布朗觉得他实在是天底下最胸有成竹的求婚者了。
事情一开始进行得很顺利,采茶看到那只戒指,眼睛就亮起来,脸蛋也红起来,她的手指头都几乎跷到小布朗的鼻尖,就等着小布朗把那戒指往上套呢,突然一惊,发问:“那么新房呢?”
小布朗早有准备,从容不迫地说:“就这里啊,到哪里去找比这里更好的新房呢?”
翁采茶是真想去城里的,城里哪怕造反造到天上,她也喜欢到城里去。听了小布朗的话,采茶不由得一阵失望,叫了起来:“你们真的不想把人家抢去的房子要回来了?你们不敢,我敢,我找几个人把他们的东西都扔出去。”
布朗说:“不是不想要,是暂时不想要,等我妈妈单位里不再批她了再说。”
“你们这是一户什么人家,怎么随便什么事情都要沾到一点?你妈妈算一个什么走资派?我们招待所里揪进揪出的走资派,那才D4走资派呢。我爷爷1927年人过党的人,他才算是走资派呢。”
“你那么一说我就更放心了,”布朗说,“用不了多久,我们就搬回去,可我们现在还是得先结婚啊。”
“你那么急着要结婚干吗?”采茶警觉地盯着他。布朗笑了,说:“真的是想和你睡觉呢,你们杭州人不是一定要结了婚才能睡吗?”
他那么一个疙瘩也不打地就把别人一辈子也说不出口的话说了出来,叫采茶目瞪口呆,也算是出奇制胜。采茶腾的一下,脸红得连耳朵也红了,不要脸不要脸地捶骂了对方一阵,就心软手软下来,想:小布朗的户口还在城里,房子也在城里,迟早都是他们的。再说,他肯人赘到郊外,也是他的一片诚心,至少爷爷会非常喜欢的。爷爷收养她的时候,原本就是为了防老,不料她又想进城,现在暂时把新房放在翁家山,也算是对爷爷的报答吧。
这么想着,就羞答答地问:“那,把你妈妈一个人扔在城里,她同意吗?”
小布朗说:“什么同意不同意,我们一结婚,我就让她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城里那个鸡毛小厂的走资派,我们也不当了,退休还不行吗?我已经看过了,你们家有四间房,一间当客堂,其余三间,够我们四个人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