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天晚上的奇遇;仍然毫无进展。我整个早上都在翻阅母亲的信;没什么新的发现。不过华先生;别失望;至少你有我这个忠实的盟友;迟早会查个水落石出的。信我还没完全看完;还有三包;我下午再看;”她滔滔不绝道。“你和费先生处得怎么样?今天早上他是不是特别紧张?……算了;看你脸上的表情;就知道答案了。一定是。”
离开了草坪;我们进入了树丛。在弯弯曲曲的小道上走着;没多久;一座精致小巧、仿佛瑞士建筑的小屋;出现在我的眼前。屋内有位少女;站在临窗的画架边;心不在焉地翻着架上的素描簿。她就是费小姐。
我要怎么形容她才好?我没有办法把她和我的感觉分开。
写到这儿;我不禁看了看压在桌面下的那张水彩人像——费小姐;费萝娜小姐。那是她给我的第一印象——少女纤柔的身材;罩着一件薄薄的棉布衣裳;披着一件相同质料的披肩;一顶草帽;帽上的蝴蝶结和衣服的颜色一样。淡褐色的头发;有点金黄;却又不全是。她的眉毛颜色比头发来的浓。浅蓝色的一双大眼;像诗一般的迷蒙……。
我越看越觉得这幅画不够传神;它只能告诉你一位美丽的少女站在窗口翻着画簿而已。她身上那种气质;实非笔墨所能形容。
有种女人让你第一眼瞧见的时候;体内的血液马上沸腾;心跳也会加速;她就是这种女人。当我在欣赏她天生丽质的同时;心里有种感觉好像少了些什么似的。到底少了些什么;我也说不上来。这次见面;我显得非常不自然;费小姐对我表示欢迎的时候;我竟然不知所措;连最起码的谢谢都没说;还好有贺小姐陪着打圆场。
“你看;华先生;”她说着指了指架上的画簿。“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她是你的学生;她一听说你要来;马上准备好一切!”说完咯咯地笑了。
“我是很喜欢画画;可是我实在很怕自己画得不好;你来了……我翻了翻以前画过的东西;实在很糟。”她简单、坦白地说完;像孩子似的把画簿扔到桌上。
贺小姐在一旁马上插嘴;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好坏又有什么关系?”她说。“学生的好坏应该由老师来评定。萝娜;咱们把画带到车上;让华先生在车上摇摇晃晃地看一看。包他会赞赏你的作品。”
“我倒不希望华先生夸奖我。”费小姐一面说;我们一面离开了夏日小屋。
“为什么呢?”我不解道。
“因为我会相信你所说的每一句话。”简短的几句话;都意味着她的个性——太容易相信人了。回来看到魏太太仍然坐在厅里;我们邀她一块去兜风。她和贺小姐坐在后头;萝娜和我则坐在前面。我们中间摆着她的那本画簿——它终于展现在行家的眼前了。就像贺小姐说的;摇摇晃晃的;根本没办法看。
在外面逛了三个多小时;我们回到了凌雾堡。
在回来的途中;我发现了一处风景还不错的地方;嘱咐小姐们明儿个下午;就在那儿写生。
她们各自回房去换衣服;我也进到自己的房间。突然觉得自己神不守舍;有点不能适应这片刻的宁静;心里不大满意自己刚才的表现。说不上来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一路上玩得太开心;忘了自己是个美术老师。或许是对费小姐的那份需要感;一直萦绕在我的心扉。好在没多久就吃晚饭了;我又重新加入了小姐们的社交行列。
一进餐厅;我整个人都愣住了。两位小姐的穿着;不论是款式、颜色和质料;都有着天壤之别。贺小姐穿了一件雍容华贵的银灰色衣裳;非常适合她的年龄。相形之下;费小姐就显得有点寒酸了;她穿了一件棉质的素色衣裙。虽然是干干净净;可是与她的身份不配;有点像穷人家的女孩;连她的家教魏太太;穿的都比她漂亮。后来我发现;这就是她的个性;不愿意炫耀自己的财富。她的这点执着;魏太太和贺小姐都拿她没办法。
吃完了饭;我们到客厅休息。虽然费先生曾吩咐管家;我要喝什么酒;就给我什么酒;可是在这两位小姐面前;我总要端着点;只好忍痛不喝了。
客厅是在一楼;和餐厅差不多大。一排落地窗;绕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魏太太坐在墙角的摇椅上;机械地晃着。费小姐应我的要求;在琴旁坐了下来;我拉了张椅子;坐在她旁边。贺小姐倚着窗口;利用夕阳余晖;吃力地翻阅着她母亲的信。
非常美的一幅“幸福家庭”。
我们每个人在自己的“岗位”上;都沉默寡言——魏太太睡觉了;费小姐弹着琴;贺小姐仍然在看她的信。
我留意到窗外天色的变化;夕阳西沉;溅得满天通红;不知何时浮出了明净的月儿;它神秘而柔和;取代了彩霞的金碧辉煌。
琴声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费小姐终于受不了月光的诱惑走出了画室;我紧紧地跟着她上了阳台。仆人点着了琴上的蜡烛;贺小姐一心在看信;没注意我们的离去。
外面的寒气(1)
我们站在阳台上;不到五分钟;费小姐已经有点受不了外面的寒气。她把一条白色的手绢放在头上;这个时候;贺小姐低沉地喊着我的名字。
“华先生;请你进来一下好吗?我有话要和你说。”
我立刻进入屋内。贺小姐坐在琴边;腿上摆着一封封的信;手中还握了一封。“我念这封信给你听;看它是不是跟你在伦敦的奇遇有关。这封信是我母亲写给萝娜父亲的;时间大概是在十一年到十二年前;那个时候他们和萝娜住在堡里;我正好在巴黎念书。”说完正要开始念;萝娜从阳台经过;她透过玻璃望了望我们;然后又走开了。见她走开;贺小姐开始念:“腓力;你一定烦死我了;成天地报告你一些学校琐事。不过这一次一定不会令你失望;你晓得村里那位肯老太太吧?她在床上躺了好几年了;最近医生宣布放弃她了。她的妹妹葛太太;是她唯一的亲戚;上个礼拜她带着独生女儿;从汉谐尔来到此地照顾肯太太。她的女儿比我们的小萝娜大一岁——”说到这儿费小姐哼着歌;又在窗外出现;贺小姐等她消失了;才又继续念她的信。
“——葛太太是位很有教养;很有风度的中年女士;长得很好看。她到凌雾堡来看我;说是医生说的;肯太太在一周内随时有断气的可能;她希望把她的女儿安妮送到我的学校;等她姐姐死后;再接她回汉谐尔。我答应她了。没多久我发现这位新学生的智商有点问题;我为她找了位医生;他诊断以后对我说;这孩子长大以后就会正常的。医生说目前的学校教育对她来说非常重要。腓力;你可别以为我缠上了一个白痴;安妮是个很甜;很可爱的小女孩;才十一岁。昨天我把萝娜的几件白色小衣服拿给她穿;她穿白色真好看。起先;她还没什么反应;后来她突然高兴地拍着我的手;不停地吻着对我说:“我这辈子都要穿白色;这样才不会忘记您。”
贺小姐停了一会;在钢琴那头望着我。
“你在路上遇到的那位小姐有多大?二十多岁?”
“差不多是那个年纪。”